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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可顺:你不薄它,它就厚你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徐可顺  2018年05月25日14:28

“你可真节约啊!”

他右手拇指与食指捏着四页纸的材料,向我抖着。

“嗯,成习惯了,扔了心里不得劲啊。”我若有所思,应着。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上小学。那时,书包里、家里,甚至同学家,除了学校统一配发的课本外,几乎见不到其他有字的纸张。不知道是爱看东西、还是好奇,上下学路上,或是跟大人走亲戚什么的,只要发现有带字的纸地上趴着,或是飞在低空,抑或是别人用过的手纸,我都不由自主地捡起来读上面的字,一些课本上没有的,如孙悟空大闹天宫、大字标语、天仙配等,都是这么七看八看、一字一句印到心里的。

那时的作业本,纸页多是灰色的,偶尔还会看到手指头肚长或一韭菜叶宽、闪着微光的麦秸竿嵌在纸里,突兀着。行笔到此,要么搁笔,要么笔尖“嗖”的一下,滑梯一样划过去了,变成一条走型的一撇一捺或一横一竖。

就这样的一张大纸,拦腰一折,再折,再折……然后垂直方向再折……用剪刀拉开,就成了16开或32开的纸页,用针在纸上端穿三个眼,缝起来就成了演算的算术本纸、作业本了。每当老师暗红色“甲”“好”“阅”等大字爬上页面时,就能想象到老师油灯下带着眼镜看作业的情景;看到老师写的暗红色“乙”“丙”“重做”等批注时,就在心里埋怨:什么破纸啊?!这么粗糙!有时还把写歪的字,用铅笔乱涂一阵,以致把纸穿破。

快上五年级的时候,有天晚上,当家的一个叔叔来家里玩。看到我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就站在我身后,边看边说:“孩子,学习这么好,明天给你拿白粉连纸来!”霎时,我脑海里闪出了有钱人家的同学白粉连纸本子,白色纸面上黑黑的字码,还有老师那鲜红的大“√”。我没说话,也不知道说声客气话,只觉耳根一热,红润向脸上漫洇,我一笔一画,写得更认真了。

第二天晚上,叔叔就带来从集上买的两张白粉连纸。我眼睛一亮,赶紧用抹布擦了遍桌子,找来剪子,折,割,缝,三下两下,手里就有了自己心爱的白纸本子,感觉眼前的煤油灯也亮了许多!

后来,当算术老师的妗子,也时不常给我买点方格本、横格本、小演草什么的,这些本子都是白纸的。每当打开本子时,纸张里略散的清香味儿就扑入鼻孔,大脑本能地清爽许多,学习劲头儿螺丝帽一般拧得更紧……

 

纸不言不语,不艳不俗。

约小学五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后,老师把我留住。

“你昨天的作业呢?”

我明明写了作业的?!――此时,空纸 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本子的上端,留下了未被撕下的纸梢。

谁给我撕了?!我脑子一片空白,两行热泪顺着鼻两侧流过了河。

后来,母亲说,家里来玩的人多,抽烟的也多,上来烟瘾,见纸就撕。

为啥不撕不写字的纸呢?

“孩子,你想啊,买个本子容易吗?!”

再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差不多都认为,不写字的纸能做作业,撕了可惜;写了字的呢……就没用了,所以……

从那以后,为了作业纸不丢,做完作业,我就把书包放在枕头边,伴着纸香,逐梦朝阳。

 

几乎也是这个时候,十来岁的样子吧。街上时兴煽牌。就是把纸沿长的中轴一折二,另一张纸同样一折二,交叉十字型相压,然后十字型的四端,依次折成一个角、上翻,形成四角并肩相连,最后一角塞进最初叠成的那个角里,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牌。

玩纸牌的时候,两人依次用自己的纸牌,煽对方放在地上的牌,只要把对方的牌煽翻了身,这牌就物易其主了。

呵呵!在方面,感觉是个“英雄”!我赢得纸牌,放在椅子下面,一撂一撂的:大的小的,厚的薄的;新闻纸的、牛皮纸的;书本纸的;写字的、不写字的……都有。

为了赢更多的牌,小舅念过的书,也被派上用场。那时,我特别留意的是:写过字的纸不能撕---那是作业!能看懂的,也不能撕,有用啊!除了这,其他就是我手下的猎物了!记得有这样一本书,每张纸上都整齐地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还带小数点,数字还有些重复,这肯定没用——心里想着,手中动着,把纸撕下来,叠成最硬气的纸牌。同伴说,用书纸叠的牌,摸起来硬,煽起来响!

等我上初中了,才知道那时撕的是《对数表》。

 

长大了。

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大纸――叠折起来的高考试卷。那年的试卷,首页上端,姓名、考号 座号、得分等,一字 排开,每项的后面,都有一道“—”。现在想来,横线上的那些字或数字,决定着我人生的去向,也在很大程度上勾画出我的人生轨迹。

接下来先是注音、填空、辨析什么的,字很小,铅印的,很工整;然后是右页面;掀起来,是试卷的第3页,第4页,之后就是重复这样展开。我小心地,快速地在上面嵌上从心中搜出的每一个字,最后是150分钟答完题,满满的16页纸。现在想来,当年试卷纸的折折叠叠,其实就暗含着人生的曲曲折折;在试卷纸上写的每一个字,其实就是人生之旅迈出的每一步。

过了高考门槛,“农转非”的我就坠进了纸载的海洋。

城里书店、图书馆里的四大名著、大众心理学、会计基础、企业管理、人物传记等,还有大小不一的报纸、各种名目的杂志,等等啊,一股脑儿撑开视野、钻入血脉。一时间,我成了纸的富豪,不是在纸中醒着,就是在纸中做梦,于此也领略出薄如蝉翼般纸的厚重和文的博深。

 

进入八十年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光浸融着我。抄写讲话材料和各种报告等就成了我的专利。纸与镶嵌其上的字码,成了目触手及的对象。

依稀记得,我抄写材料,一张信纸能写四百多字,一小时能手抄四页信纸,一千八九百字。那时,领导常问我什么时候能抄完,我边数张数,边脱口而出――两个半小时――准着呢!

那时候都是手写,纸的背面,凸起的是字的印迹。由于字迹深,纸的背面往往就不好再写什么了。

转眼到了上世纪末,见到了一张张切得整整齐齐的A4纸,心里多生憧憬。比如,要在这么好的白纸上写字,从哪儿下笔呢,字写多大啊?行间距多大啊?几页纸能写开啊?一连串的考量后,才肯动手。现在想来,当时黑字落白纸的心情,就是冬游前下水的心理较量。

打印机普及后,每每看到单面打印的纸,逃脱不了被扔进拉圾箱的命运时,我就先下手为强,抽捡起来,放打印机旁,伺机让它再次进机……

如今五十华光已逝,从幼时对纸的渴望、中学对纸的坐拥,以至今日对纸的珍惜、怀敬,我突发感念:是纸成就了我吧!你看,学习、阅读、爬格子,这都成我生活习惯了。

看来,沉默的纸也是有灵魂的,你不薄它,它就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