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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雨雾飞翔

来源:文学报 | 指尖  2018年05月25日08:08


翅膀从来是属于天空的,这个充满宿命的命题被苏苏发挥到了极致。苏苏作为一只鸟,作为一只不会飞翔的鸟,某一天,竟然出现在七楼楼顶红色的瓦脊上,不得不令人感叹。它黑色的毛发被风吹乱,看上去宛如仗剑天涯、走南闯北的荡子,充满孤傲,冷血,遗世独立的味道。我常在动物身上看到这种孤独,带着一种大无畏的勇敢。它们清澈的眼神,真朴的举止,像孩子般无保留的信任,都使你突生温情,并在短时间内承担起无法推托的使命。或许这是生命不自觉的流露,像水的清澈,花的娇嫩。我倒情愿相信,这是生物之间天生的垂怜和懂得。苏苏看到我,缩着的脑袋支棱起来,眼睛朝向我,莽撞而激动的神态里,有几分惊见的喜悦。它在瓦脊上趔趄行走,风使它的平衡出现了问题,但它坚持着,最终还是成功抵抗。后来,它展开翅膀,飞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飞得这么高,毫无经验的它,显然力气用得太大,竟冲到了露台以外的地方,好在我作为它的目标和怀抱,让它能够及时回转方向,落回到露台20平方米的院子里。

现在想来,这次飞翔之中包含着太多的隐患和隐喻,它的无力感和莽撞感使它笨拙,但同时也暗示了它渴望飞行的事实。它逐渐地、不自觉地在吃食和玩耍中飞到桌子和椅子上,后来,它可以通过这些低处的物体,通过几级跳跃,完成从地面到我肩膀这段不高的飞翔里程。

再没有看到它上过屋顶,好像那天屋顶上所见的一切,不过是我庸常日子里的一个梦,但只回头,便可遗忘。但我们还是疏忽了一个事实,我们的住处——苏苏的住处,有七层楼之高,它不能向上飞翔,抵达白云,它完全可以向下,抵达树木。当我们惊觉的时候,为时已晚。苏苏,一只生长着翅膀和天性中渴望飞翔的鸟,它总有一日是要用飞翔来证明生存的意义。

雨作为上天恩赐给这个季节最好的礼物降下来的时候,我的眼皮开始跳,一种不祥的预感使我心跳加速。我喊,苏苏。并没有习惯里它沙哑而干脆的回应声。窗外,笼罩着山雨欲来时的可怕寂静,乌云使天色变深。我推门而出,露台小院里,植物和鱼缸在,坐惯的椅子和桌上的鸟盅在,只有苏苏,不见了。

我们开始在周围寻呼,四下里鸦雀无声。后来我们下楼,到楼前的树丛和草地里,焦急而绝望地呼唤它的名字,它像风一样,刮过去,就没了。雨铺天盖地地来了,淹没了面前所有的建筑,它可能隐藏的草地树丛,甚至石缝里,都在大雨中,被淹没。

手机铃声不停地响起,我浑身湿漉漉的,只有攥在手心的手机还是有温度的,可是从这个吸纳了体温的机器中,我却听到了冷酷的消息:亲戚的孩子离家出走了。

那个刚刚十八岁的孩子,他频繁地出走令人灰心。每次见到他,舒舒朗朗的神情中含有几分羞涩,书卷和稚气都令人可亲,他所有判逆和激愤的出走像一则故事般被他表面的良驯所遮蔽,更多的人相信他的保证,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一次次选择出走,来释放自己。我走出小区,在更宽广的地方,在没有苏苏的地界,试图寻找到出走的孩子。我们的口里,变成两个名字,雨里,绝望像海绵体,无限涨大,直到我的泪流下来,成为大雨中的一部分。一定是有些什么东西,是我们所不了解的,一定是有些什么快乐,是我们所无法抵达的。黑夜因为雨而提前到达,尘世以另外的形态存在,雨使万物更绝望,而我们并不知道这些绝望中包含的全部意义。

寻找的过程无限拉长,范围也逐渐扩大,直接的担忧变成愿望里的好,苏苏,还有那个孩子,都是这个过程的缔造者,也是这个过程的终结者,他们停顿,或者继续飞,都将使人习惯。

夜里,雨一直在下,空旷的大街在路灯的照射下满面泪迹。这个雨夜,有什么在暗自滋生着,而伴及而至的死亡和危险同时也威胁着这些新生事物。渴望飞翔,是所有物种们永恒的理想,尽管抵达的过程中充满黑暗、陷阱、绝望和死亡,但依然不断生发并被反复付诸实施。

后来母亲责备我说,它终归是只鸟,你如果怕它飞走,就该剪断它的翅膀。我沉默。我无法想象失去自由的鸟。就像无法想象把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人的梦想割断,让他提前厌倦了人生。

苏苏的归程充满艰辛,它尚不能飞翔到一定的高度回到它最初之地。倘若不死,它会继续飞翔,忘记所有过往,快乐而自由。而那个孩子,他倘若延续以往的轨迹,最终会回来,那时,他依旧是温顺而安良的,沉默,并怀着秘密长大。只有他知道,飞翔的过程,充满诱惑和挑战,它使他在懂得、长大、逐渐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