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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仿佛是一场迟来的爱情,将你席卷

来源:《诗刊》微信公众号 | 黄金明  2018年05月16日15:25

 

你是伤痕也是绷带

 

你的每一个河湾都像是整体。你没有伤痕

但你是大地的伤痕也是绷带

你是流动的镜子。你映照而不保存

你拥抱而不囚禁。你不为波浪设计人生

也不为水族安排命运。你不是园丁

也不是教练。你不是父亲

也不是情人。灯塔在暗黑的水面上闪耀

渡口或码头,注视着来来去去的人

挂满彩灯的游艇,像轻浮的火鸡

踱来踱去。你不试图说出爱的奥秘

但每一滴水都感到了爱意。你不是最大的河流

但也难觅理想河床。而你遇到了

太多坛坛罐罐。唉,那个以陶罐汲水的女郎

在橄榄树下一闪即逝,仿佛来自古代或异邦

像大地那样神秘和宽广,又如河面上

吹过的风与雾,仿佛从未存在

无数艘大船擦肩而过,像陌生人保持着距离

这些建筑在水上的房屋,惯于随波逐流

而像喝醉的舞者。水中也有生灵

像畜牲在牧场散步。河底也有沉船和陶瓷……

被埋藏的记忆,泥土的日记簿(包括它的纸页和字迹)

一队手牵手过河的泥偶……被流水解散

 

疼痛

 

我很少谈论城市的公园、湿地和树林

连河涌也被混凝土堤坝束缚着

像猴子被套上锁链,像甲虫被撕掉鞘翅

我很少谈论动物园对禽兽的仁慈

火烈鸟在罩着铁丝网的水洼觅食,大象在污泥里打滚

蜥蜴隔着玻璃罩瞪大眼睛。老虎在铁栅栏里

不安地走动,晚霞像伤痕隔着栅格子

打上它斑斓的毛皮。我很少谈论垂钓者的安静

河流穿越城市,一个男子持着钓竿守在车声嘈杂的江边

他看上去昏昏欲睡。水面上的浮标

像昆虫的标本,一动不动。我很少谈论梦想

我像一株孤零零的狗尾巴草

在混凝土的缝隙处摇摆。我看不见草类

看不见蝴蝶。更多的种子,被污染的土地埋葬

更多的翅膀,羽毛尚未长出,已经腐败。

 

跟命运谈判

 

每一个时刻,你都在被迫回答同一滴水的提问

也在被同一片波涛反对。即使命运不是

一笔谈得拢的生意,但你也必须继续谈判

你被远方的涛声吸引,又被自己的波浪推开

只有跟所有河流握手言和,你才可能平息

内心的冲突。每一次爱恋都是一次割伤

但更像是一个讽刺:当落花遇上流水

刻舟岂能求剑?那些模仿龙的木船

像蜈蚣有数不清的脚。你随意修改自己的河岸(每条河流都有过数不清的河岸,犹如每个旅行家在背包里珍藏无数条道路),犹如贪玩的孩子

摆弄自己的积木。你在梦中的一次翻身已完成了现实中的改道

你于半梦半醒中,大水送来了不可计数而唯一的方舟

每一位船长,都怀有重整乾坤的使命

而在相互攻讦——除了自己,别人都是幻影

而投射在两面对照的镜子之上。不可计数却难以区分的鸽子

从天边飞回船舷,嘴角衔着的橄榄枝

来自同一棵大树。你眼睁睁地看着洪水

从心底涌起,仿佛是一场迟来的爱情,将你席卷。

 

现实感

 

你不能像鸟那样飞。你也不能在混沌的沼泽中

洞察自己的面影。你的语言是水

你的句子在流淌。你不了解自己的性别

你在淤泥中无法捡起淤塞的芦笛。当河岸在坍塌

当源头在朽坏,你不能纠正洪峰的口误

又不能清除大坝的腐败。你像隐者在闹市

平息内心的暴动,你的衣袖沾满油腻

金子混迹于沙粒,越来越细碎。那些衣衫褴褛的人

用筛子在淘金,他们见识过卵石的滑头

也见识过时间的锋刃。在春天的斜坡上

一个少女将采到的野花塞满胸膛

以遮掩就要怒放的两朵蓓蕾。你不能脱离两岸

像脱离树林的鸟群飞上城市的电塔

只要找到了第三条河岸,你就能进入不朽

一种不可能的生活使你获得了钝痛的现实感。

 

来源:《诗刊》2017年8月号下半月刊“银河”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