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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上日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8年05月10日09:41

《池上日记》 作者:蒋勋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5月出版  ISBN:978-7-5354-9800-7 定价:88元

“池上把我重新变成学生。”在台东池上乡驻村一年半,作家蒋勋多了一位老师:池上的自然和农民。这位年近70岁的作家,最近带着新书《池上日记》,在台东、台北、新北等地分享他的“池上经验”。

在他看来,池上不只是一个风景美丽的地方,还造就了上千公顷没有污染的成片良田。“在这片净土里,有我们一直在寻找的自然秩序。它回应的不只是台湾的问题,也是世界各地发展中的问题”。

自然秩序、土地伦理:蒋勋眼中的池上

池上,以出产优质稻米而闻名,地处台东纵谷最北端,由于最早的聚落位于大坡池上方,因而得名“池上”。

2014年10月,受“台湾好基金会”邀请,蒋勋住进池上,在一个简陋的中学教师宿舍安下了家。他说,在池上生活,比在这里画画更重要。他每天早上走1万步,傍晚走1万步。在散步中,他认识这片土地,了解这里的农民。

一年半来,他用手机里拍摄了近5000张照片,记录下这片土地上的立春、春分、立夏、小满、秋分等各个节气的景象。在这里,除了绘画和写作,感受节气、分辨五谷、看云观岚……都成了他的“功课”。

“日出日落,春夏秋冬,都是自然秩序,在都市中不容易感受到,我们对24节气已经很陌生了。在都市里,开灯就是白天,关灯就是晚上。”蒋勋说,池上人至今仍旧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秩序。

刚到池上时,他为晚上八点在街上找不到还可以吃饭的餐厅而惊慌,而如今他和池上人一样,每天四五点起床工作、八九点上床睡觉,习以为常。“身体也有日历,也有春夏秋冬,身体也需要找回自然秩序。”

蒋勋记得,有一次举办春耕诗歌朗诵会,遇到倾盆大雨,当地的听众穿着雨衣,站在雨中听完。事后,他问他们为何不躲雨,这些池上人回答:“下雨也得在田里劳动啊!”那是他了解农民的开始。

“他们是真正和土地、自然在一起的人。”蒋勋说,散步时,看到他们不分晴雨地劳动,在田里插秧或收割,他就会想到“锦绣大地”这个词,“池上的美,是农民们绣花般绣出来的”。

在驻村的一年半里,这些在池上世代耕作的农民,教会了蒋勋很多来自土地的知识、智慧和伦理。他记得,有一天,打开门,发现门口一堆木瓜、丝瓜、青菜,然后就东问西问,是谁的东西。问了一天,也没人理会。最后,有人说,家里吃不完,自然会分给邻居,不用多问。

“插秧、收割,都需要在特定时间内尽快完成,农民们需要相互帮助。共同劳动也带来了分享的土地伦理。”蒋勋说,他遇到的池上人勤劳而不自私,自然地懂得分享的快乐。在池上,各族群生活和谐,一起劳动,一起收获。

谈到自己最大的收获,蒋勋说:“这一年半中,我知道了什么是自然秩序、土地伦理。”在池上,只有团结合作的农民,没有大到不可控制的企业和工业。“在资本化、产业化的大生产时代里,能不能保有古老的小农经济及其自然秩序、土地伦理?”蒋勋说,这一点,池上做到了。

友善大地、默默耕耘:池上人眼中的池上

6月中旬,记者来到池上时,正好赶上一期稻作的收割前夕。沉甸甸的稻穗,在中央山脉和海岸山脉之间,铺成一片金色的海洋。

在蒋勋的池上农民“老师”中,有一位叫梁正贤。记者见到这位农民时,他正在自己的多力米故事馆里招呼参观者。故事馆由家传的碾米厂改建而来,如今摆放着老式碾米机和各种农具、知识展板,每件物品都在讲述一粒米的故事。

谈到池上米的品种和优点,这位身材魁梧的农夫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池上米好,主要是因为本身自然条件好:平均海拔260米,日夜温差大;地处卑南溪上游位置,水源干净;产业单一,99%的农户种植水稻,没有工业。”梁正贤说。

梁正贤是池上最早推广自然农法和有机种植的农民。经过20多年的尝试和积累,他的“有机梦”被越来越多的池上人接受,这也让池上走出了一条精致农业的路子,米价不降反升。“只要把地顾好,自然农法和惯行农法的收成只差10%。”梁正贤说。

从2001年开始,他还推动池上地理标识,最终使池上米成为有认证的限量商品。“池上米的品牌不属于任何厂商,只属于全体池上农民。”梁正贤说,如今,池上每户的年纯收入在120万至150万新台币左右,种田的稳定收入给农民带来了尊严。

“在台湾,可能只有池上的农民会骄傲地告诉别人:‘我在家乡种田’。”梁正贤笑着说,这里的农夫不羡慕城市里的白领,因为他们不用打卡,一年只工作八个月,“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对老天爷友善,顺其自然地生活”。

共享是池上人的农业伦理。早在15年前,社区就开展水稻农经技术班,要求每个农民写栽培记录,然后办比赛,把好的样品和栽培技术比出来、拿出来,再向所有农民公开,提高所有稻田的品质。

如今,梁正贤忙着引进云门舞集、钢琴艺术家来池上举办文艺活动,努力为池上的四季自然之美增添文化之美,为“池上米”的金字招牌锦上添花。“时代正在改变,我们也必须改变。”梁正贤说。

福文村农民吴家恩在父亲去世后回到池上,接续家传的田业。“自己种田,一定要吃健康的米。”这位返乡青年用四年时间实现了有机田的转变。他向农业教授学习,贯彻自然农法,以落叶做堆肥,让土地充满生机地力;任稻子自然生长,让生态自行平衡……他慢慢摸出了自己的路径。

如今,吴家恩开起了“平安米铺”,走上自产自销之路。家里,碾米机、筛选机、包装机一应俱全,每道工序都亲力亲为,每袋包装精致的有机米,也如其标语“小农食在”,令人信赖。

振兴村农民张壮鉴已经在池上耕种40多年,家族四代务农。以前,常有人问他:“阿鉴,你要一辈子只种田吗?”他每次都是笑着回答说:“这辈子我什么都不会,只是知道友善大地,默默耕耘,种出一粒粒正宗的池上山田米。”

对张壮鉴这样的池上人来说,“把最好的米与大家分享”,就是他们这辈子最想做好的一件事。

在蒋勋看来,“池上经验”就是尊重自然秩序和土地伦理,这为台湾农业出路走出了一条路子,也回应了近几十年来经济发展后城市中发生的物质问题、人心问题。“像池上人一样乐天知命,在自然和平凡中建立自己的信仰。”这是蒋勋看到的一个答案。

真正的生命是可以细水长流,天长地久

2014年秋天开始,这一年半的蒋勋,画一画就去喝四神汤、画一画就去喝杏仁茶,他终于发现:「原来画画跟生活是在一起,而不是像在巴黎那样,彷佛一个夏天要把生命过完。」

蒋勋说,激情也没有错,但真正的生命是可以天长地久,两者不同。他慢慢发现生命中是有东西可以细水长流的,在这里,每天散步,听到水声、看到春耕,等待秋收,体会到农业的文明是天长地久的,像种子放在土地里,要等待发芽、结果,必须经历春夏秋冬,有其自然秩序。

蒋勋说:「孔子一直讲他的哲学核心是仁,就是瓜子仁,是硬壳里发生生命的部分,我感觉到,我到池上好开心,开始知道佛教说的因跟果,就是种子和果实,必须知道有个循环。」

蒋勋说,池上的农民,是他这一年半真正的老师,教会他怎么在土地里学习,而这是在台北的知识分子没办法教他的事,「知识分子有一种不自觉的傲慢,但回到土地,就必须谦卑,农民们所有工作都是弯着腰。」也是农民告诉他:「丰收时,最饱满的稻穗都是弯着腰的、更接近土地,如果还傲慢地直立起来,就不是好的稻壳。」

他把在台北常说的米勒搬到这里演讲,听众就是农民,不像都市人看的是艺术、写实主义、印象派,他们问的是:「你说这两个农夫在收马铃薯吗?我觉得是种马铃薯,那动作是种马铃薯。」蒋勋赶快去查,农民说的对。

「所以我说,我这一年半的老师是农民。他们看东西的角度和你不一样,你说的是美术,他们说的是生活。」

农民在土地里劳动半世纪,身上有一股稳定性,丰收时到土地公庙拜拜,而遇到歉收,一次焚风吹45分钟,将所有稻壳变成空包弹,一年的努力白废,他们还是去土地公庙拜拜。蒋勋自问:「我的知识分子的傲慢,可以这样吗?成就好,感恩,如果不好,还能感恩吗?我可能怨怒,可是他们永远感恩,他们觉得永远要敬天地,因为其中有你不知道的因果。」

蒋勋自认,长大的过程一直有偶像,可能是托尔斯泰、猫王、披头四,「我现在的偶像是农民。原来真正的伟大是回到平凡做人、做平凡到别人不知道的人。他们让自己谦卑到你看不到他,我现在要学习这一点。」

「这是农民的智慧。这功课我做了一年半,画展和池上日记是我第一个交出来的成绩。但这功课我才做了第一课,还没做完。」画展开完,蒋勋还要再住下。

会见台北客人的前两天,蒋勋才从巴黎回来,时差难免造成人的困倦,但他依着习惯,一早,在太阳出来之前,去了大坡池散步,拍下夏荷最娇艳的照片。

这样的照片,他手机里有4700张,「这一年半来,我有目的地拍下照片,记录立春、春分、立夏、小满、秋分,各个季节,我在学习自然秩序、土地伦理。」

这个时节的来客,满眼尽是绿油油,一如他架上的画,还领受不到池上当地人选定的代表色金黄色。蒋勋说:「那是因为丰收的记忆太美好。小满这个节气,稻子在抽穗,绿中已经有点黄,嫩嫩的黄刚出来,再两周就是金黄,那是丰收季。那个黄对池上人来说,是很美好的记忆。」

但他眼里的池上不只是黄,还有各种颜色,稻壳的金黄与油菜花的嫩黄也不一样,大坡池晨间的荷花就有着夏天的嫣红。每个季节的颜色都美。

那台北呢?美的专家想不想就答:「灰吧。有部分是因为心情,人的焦虑、低沉、灰暗、没有梦想。」蒋勋这次画展里有两个人像,是他自台北捷运拍了回来画的,无色彩。

但即使如此,目前有四分之一时间在台北的蒋勋,打算将比例调到各半。「我乐于往返城乡之间」,他说,每次花3小时坐纵谷火车,一点都不累,还觉得很快乐,沿路看着山、云、海的美,就拿起手机贴着窗录影。

「我来池上之后更爱台北。虽然听不到柏林爱乐、看不到张作骥的『醉生梦死』,看不到诚品可以买到的一些好书,但都会有都会的美。」他更能体谅捷运上的人可能有的疲倦、职场的焦虑,似乎比池上的农民更苦、承担更多生命的压力,「我想写诗歌、画,给他们更好的安慰。」

他想调整为一半时间在台北、一半时间在池上,想做为两地沟通的角色,「繁华与朴素是可以对谈的,希望都会的人有更多机会认识池上,池上的年轻人可以到台北。」

这样,蒋勋还是有一半的时间可以亲近柏林爱乐,也有一半的时间,可以在这拥有台北少见的大窗与自然光的画室里,画出他在池上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