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玄鸟

来源:《黄河文学》微信公众号 | 格致  2018年05月04日13:04

 

我数电线上的燕子。我正闲着,看到什么就会去数什么。数燕子之前,我在数葫芦架上的葫芦。数葫芦总是遇到障碍。那些汹涌的叶子,怀里抱着玻璃杯,对云彩、风和我充满了警惕。葫芦里面,葫芦的孩子很多很小很拥挤,它们害怕下雨、害怕日晒、也害怕被我数清楚。

我准确地数清楚了电线上的燕子,它们唯一的燕子藏在屋檐下。但是电线上的燕子不能是五只,它们可以是三只六只七只八只,其他任何只,单单不能是五只。

其他数字我都可以心平气和,都可以像数葫芦那样悠闲,能数几个就数几个,看不清楚就不数了。但是电线上的燕子,我从左往右数是五只,从右往左数也是五只。它们不能是五只,是五只我的心就乱了,是五只我就得从春天开始说了。

我一直在努力,希望和燕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为此我盼望了三年。今年是丁酉鸡年,我终于在春天等来了一对燕子愿意住在我家的屋檐下。这是个吉兆。你知道吗?我们家住燕子啦!我把这一喜讯告诉了很多人。然后我开始记录燕子的饮食起居,我像一个从来没见过燕子的人那样记录燕子的一颦一笑。我知道燕子秋天会走,我知道来年春天它们还会回来,因此我不会为秋天的那场离别伤感。

想不到的是,我和燕子的离别来得那么早——燕子初伏就走了。我从来没有听说燕子六月底就离开北方。惶惑之余,我开始往坏处想,我担心它们遇到了不幸,已经死了。在乌拉街的天空上,我还偶尔能看见鹰隼滑翔机一样的傲然黑影。鹰隼是空中食物链的金字塔尖。可是我家的燕子走时已经是五只了,它们怎么可能五只都同时被老鹰吃了呢?它们得多倒霉同时遇到了五只鹰,而这样的概率基本是零。老鹰和老虎一样,从来不成群。这样一想,又觉得它们有活着的可能。只是不愿意在我这里住了,搬家了。

但是为什么呢?它们在春天决定住下来是经过了认真考察、论证,找到了住在这里的理由的,那么它们住了两个月就决定走了,那就是最初的理由都意外坍塌了,被破坏了,它们身处险境。可是,我家发生了什么吗?我什么也没破坏啊!我只是薅掉了菜地和花园里的野草;为黄瓜搭起了黄瓜架;早晨把南瓜的雄花摘下来,为雌花授粉……燕子筑巢的那座坐北朝南的老房子,我也没拆啊。我都没有说过拆这个字,连心里的计划都没有。这是多么难解的题啊!

只有燕子知道,只有燕子看到了,它们不说,悄然离开了险境。燕子的险境也是我的险境,它们能看到,我看不到;它们离开了,我无法离开。但是我害怕了。燕子走了之后,我的心慌了。我这个院子里的天下已经不太平了。

而此刻,中伏的最后一天,我坐在秋千上,秋千吊在榆树下;燕子坐在院子上空的电线上,一字排开,像五个黑色的象形文字。它们组成了一个句子,一句话,为我呈现出故事的结局。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它们都活着!

这个故事怎么讲呢?一个故事,只有上半部分和结局,而缺失了中间重要的情节和内容,这个故事我怎么讲呢?这个故事不好讲我也要努力讲,因为结局是那么的好,它们都活着,并且惦记着旧巢。那旧巢安在我的房子上,我住在房子里,那么它们回来看旧巢,就把我也一起看了。它们也没有忘记我。那么这个故事我愿意讲。这是个和我有关的故事。把这个故事从头讲到尾,弥补上中间缺失的部分,我愿意试一试。

我离开秋千站了起来。一只巨大的冬瓜,忽然从木架上掉到了地上。我的心就是一颤。我不愿意那只冬瓜掉到地上。我希望它继续吊在藤上,继续长大,长到浑身的绒毛都变成白色的。而现在,冬瓜身上的绒毛还是绿色的。冬瓜自作主张中断了生长,并不征求我的意见。

我发现我对这个院子里的很多事都失去了掌控:波斯菊长得太高了,风吹倒了它们;西红柿争分夺秒地长出新杈,与主干上的西红柿争夺有限的养分,梦想在主干的侧面打开新局面;小鸡都好好的,忽然就会死去一只,而我不知死因。到秋天的时候,我的院子里一共死了三只鸡。隔一个月就会死一只,而且都是母鸡。那么这个院子对雌性动物不利。我也是雌性,我很害怕;后院的黏玉米,被老鼠吃掉一大半,而我毫无办法;冬瓜吊在那里,没有一丝风,竟然学会了自杀;而燕子,忽然搬走了,留下四个空巢……

1

一开始它们是两只。两只是两个字,还不能组成一个句子。如果两只一直坐在那里不动,那么这个故事就没有开始。它们用飞翔开始了在这个院子里的故事。飞翔留下了轨迹,而轨迹组成了句子。整个春天,从清明到谷雨,它们飞出去再飞回来。飞翔的轨迹组成很多个句子,很多个句子组成了故事的前半部分:

老房子门楣上的燕子窝,为燕子的一天画上句号。门楣上方有两个燕子窝,三年前我搬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就有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由哪两只燕子筑造的。就像我住的这所老房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由谁修建的。我住进了老房子里,而门楣上燕子窝空着。我盼着来两只燕子住进来。这样这座老房子才算客满了。一座乡下的院子,光住了人,还是不够的。一座老房子上的燕子窝空着,就是这座房子还存在着漏洞。

第一年的谷雨时节,一天院子里的吵闹声很大,出来一看是两只燕子。它们先是落在院子上空电线上看,然后又落到院子里晾衣绳上大声地商量。它们说了很多话,听上去是那种激烈的争吵。好像是一只想住下来,另一只不同意。各自说着各自的理由。一只还飞到屋檐下近距离地考察那两个旧燕子窝。

我在心里期待着它俩能达成共识,住在一直空着的燕子窝里。那两个空着的燕子窝悬在我的头顶,出门进门都能看到,我一刻也没有忘记那里应该住着燕子,而燕子窝空着,说明我的生活有缺憾,甚至有漏洞。我虽然坚决地选择了这所宅院,但如果燕子也选择这里,那么我的理由就更充分了。我就更有理了。

燕子的争论持续了两三天,最后还是飞走了。它们不愿意住在我家。我是多么沮丧,这足以构成对我的打击。燕子如果一直没来还好,关键是燕子来了,反复地看了,议论了,然后不住在这里,这说明这里不好,这里有人类看不见的凶险。我很惶恐。我想起一句俗语:燕子不入愁宅。那燕子看见了我心里的忧愁了吗?我把整个院子都污染了吗?因为我的坏情绪,而使整个院子都成了愁宅了吗?那么燕子不住这里,不是宅院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可是谁没有忧愁呢?

第二年春天,又来了两只燕子,考察了两天,大声地争论了两天,最后还是不在这里住。燕子在考察的时候我还是暗暗地期待着,我有理由期待,因为第二年,我已经做了一系列的补救工作。我找人把院子做了围墙,院子中间种了许多鲜花,我种红色的花、粉色的花、紫色的花、黄色的花……我用这些花表达我的好心情,我在说我是热爱生活的。这个院子里的花园,其实是从我的心里移栽出来的。我还搭了葡萄架、葫芦架、黄瓜架。那葫芦不能吃只能看,种葫芦的目的也是想让燕子知道,你看我有多悠闲。你看这里多安宁。我心情很好。我不忧愁。

我努力取悦燕子,努力营造安静、繁荣、祥和的氛围,但是,它们还是飞走了。我的花园、我的葡萄、我的葫芦架都没能留住燕子。后来我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春天的时候,我种的花朵还没有开放;葡萄也刚刚发芽;葫芦还没有开出白花;西侧新盖的房子还没安上门窗,燕子还看不出我为留下它们所做的努力。

今年春天,我已不再盼望。我已认定,这个院子有大问题。我有大问题。但是今年春天,好运就在我绝望的时候突然来了。有一天,天已经黑了,我从老房子屋檐下走过,看见一只燕子嗖地飞进去,我站住,等了一分钟,燕子没再飞出来。

我以此确定燕子住在我家了,因为天黑了,燕子回到哪里就是住在哪里了。第二天我躲在新房子里,偷偷向外看,又找到了一些两只燕子住下来的证据。我很激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很多人,同时一直不安的心落下了。我的家终于不是愁宅了。我的所有努力都做对了:葡萄架搭对了;葫芦架搭对了;西侧的厢房也盖对了。燕子终于给予了我肯定。

两只燕子每天都很忙,在捉虫子吃,也可能是维修旧巢。我想仔细看看燕子,但是我不敢冒险,怕它们误会我,以为我要伤害它们。盼了三年才盼来的燕子,它们就是我的吉星,是我看不见的环境的安全证明,我哪敢让它们起疑心呢。我总是从窗子后面偷偷地看,拿东西必须从它们的窝巢下面经过,我也要加快脚步,不敢停留。它们好不容易对我满意了,我要好好地表现,让燕子对我的印象更好一些。

此后许多天似乎每天都一样,燕子的故事没有进展、没有起落。时节到了立夏,停滞多日的燕子的故事,终于向前流动了起来。在燕子窝下面的窗台上,我发现了残破的蛋壳。蛋壳很薄,比鸡蛋壳薄多了。鸡蛋壳像粗陶,而燕子蛋壳像细瓷。黄色的蛋液也凝固在水泥台上。这说明这只蛋至少是一天前掉下来的。

也就是故事在一天前就往前推进了,而我没能及时发现。毫无疑问,蛋是从燕子窝里掉出来的,是燕子蛋。确定是燕子蛋后,一个问题出现了:燕子蛋是不小心掉出来的?还是老燕子有意舍弃的?燕子从来不对我解释它们的行为,我就只能猜。依据那只破碎在窗台上的蛋,依据那残破的蛋壳,凝固的蛋液,我像个依据蛛丝马迹破案的侦探,我的推论是这样的:那只掉出摔碎的蛋,是大燕子不要的——因为那是一只石蛋。

什么是石蛋?就是没有受精的蛋。燕子窝里的空间有限,住两只燕子刚好,加上几只蛋,就已经拥挤了。但是再拥挤也要孵小燕子啊,而不能孵出小燕子的蛋,就没有理由在那里占据空间。这只蛋的存在没有意义,这只蛋没有未来。大燕子就把这只没有意义没有未来的石蛋舍弃了。

燕子能知道哪只受精了,哪只没受精吗?据我对燕子的了解,燕子知道。燕子还知道很多。它们的感觉异常敏锐,是人所不能及的。女人自己怀没怀孕,会不知道吗?子宫的血管和全身相连。那里住进去了一个人,女人会不知道吗?家里来了一个客人,主人会不知道吗?受精的燕子蛋,就是燕子的子宫。燕子的子宫在肚子外面。燕子把腹部贴在蛋上,那里面的一切,燕子就都知道了。那些贴着蛋的羽毛,早就把获得的消息告诉了燕子。

蛋里面的小燕子,也一刻不肯消停。很傻的燕子都会知道哪只蛋里有小燕子,哪只里面没有。那只石蛋,要不了几天,就被燕子发觉了,然后就被丢弃了。我仔细检查那些窗台上的蛋液,里面没有哪怕一丝血迹。

至于燕子窝里有几只好蛋,我也不用鬼鬼祟祟地上去数,要不了几天,我就会知道答案。这个秘密燕子是守不住的。当它们一只一只飞出来的时候,我会数数就可以了。也没有等到它们一只一只飞出来,我就数清楚了它们。

十天,或者十五天之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不是幼小无力的声音,而是嘎嘎嘎嚣张的大叫声,还此起彼伏的。这说明发出这种声音的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人多势众的。我看见大燕子飞回来,燕子窝里就会传出那种呀呀的大叫声。这是小燕子凶恶的叫声。它们在用声音争夺大燕子送来的食物。它们还不能动,连眼睛还没有睁开,这时候它们唯一的争抢工具就是大嘴和大叫。

那叫声很难听,很伤害神经。大燕子快速地飞走又快速地飞回来,就是要平息那凶猛的叫声。我急忙赶过去,数清大燕子当初下了几只蛋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我在大燕子飞回来的时候,站在燕子窝下,看见了三张突然张开的剪刀一样的嘴。两只大燕子不停地往这三张大嘴里输送着昆虫。那么一开始,大燕子一共下了四只蛋。我数小燕子时,回来送食的大燕子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它还是不信任我。我赶紧说,我只是数一数,我这该死的好奇心,没别的意思。然后我赶紧走了。第二天我从那里路过,又数了一遍。

我在数数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小燕子的凶猛。它们一出生就携带了两样凶器——那让人头晕的叫喊声和张开的剪刀一样的大嘴。

2

电线上的燕子,头都朝着院子里老房子的方向,那是它们曾经的家,也是那三只小燕子的出生地。它们坐在高高的电线上,就那么看着,不肯靠近老房子,也不说话。这期间,有另外一只燕子飞来,落在我家五只燕子的旁边,它只坐了几秒就飞走了。它叫了几声,我家的燕子也叫了几声。那是一只路过的燕子,以为这里有什么好看的,结果就是在看一座老房子,觉得没趣,就飞走了。我家的五只燕子继续坐着,继续看着老房子。

小燕子的初飞我没有看到。当我数完有几张嘴从窝里伸出来要吃的,为我的春天的疑问找到了答案后,我就不去燕子窝那里了。我怕大燕子误会,以为我图谋伤害它们的孩子。这时候的燕子怀疑一切。燕子不会咬人,但是它会紧张。我不想让燕子紧张。它们太累了,整天那么劳累还要面对三只小燕子的凶器,我再因为好奇心而让燕子精神紧张,我于心何忍?接下来许多天,我都能听到小燕子凶恶的叫声。它们大喊——给我!给我!给我!大燕子像遇到三个蒙面的劫匪。

大燕子把嘴里的蜻蜓给了其中的一只劫匪,心里惦记着没吃到蜻蜓的另外两只劫匪。它们心甘情愿地被三个劫匪一次次地打劫。我坐在新盖的西厢房里,听着外面小燕子打劫父母的大喊声,知道一切还在继续,小燕子还没有长大。然后我就出差了,等我回来,那种嘶哑的大叫声已经没有了,而在院子上空忽东忽西飞翔的黑影似乎多了。我看见窝巢空空如也。

我紧张起来,我的老房子上面有老鼠,我一直担心老鼠会爬上去。我只离开了不几天,燕子的故事就结束了吗?燕子的故事讲到这里,出现了空白,我得想办法补上。我走后,院子里还有人,这个人是我的儿子。儿子在他幼小的时候,也曾把我洗劫一空。现在他温文尔雅,我可知道他为了吃奶,闭着眼睛大哭大叫有时候还蹬腿尥蹄,不比小燕子好多少。现在,他是燕子的故事的唯一目击者。我说,咱家小燕子呢?他说,它们都飞上天了。我说你真的看见啦?他说看见了。我又问,你看见了几只?他说一共五只,有三只小的。他说他看见五只燕子在屋檐下的电线上、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落着。

原来故事没有结束,还有了精彩的情节。世界原本好好的呢,我真是瞎担心,这种世界观要不得,我得改。

在屋檐下,离它们的窝巢不到一米,有一条废弃的有线电视的白色管线横在那里。离这条管线不到三米就是院子里的晒衣绳。小燕子如果练习飞翔的话,这两条线可以帮助小燕子,不会掉到地上。因为掉到地上很危险。小灰(巨型阿拉斯加)的大爪子一下子就能要了小燕子的命。小燕子试飞,刚一出窝会很害怕,这时可以抓住那近在咫尺的电视线路,稳定一下,再往三米处的晾衣绳上飞。

稚嫩的翅膀刚刚没了力气,晾衣绳已经到了。这样反复练习几次,就了解自己的翅膀了,等对自己的翅膀有了信心,就可以往高处的电线上飞了。有难度的是飞回来的时候,屋檐下的窝,位置太靠上,屋檐又长,得盘旋一下才能进去。小燕子一开始肯定不会盘旋。我认为盘旋很难,需要技术和熟练。盘旋就是在飞行的时候在空中的停顿、转弯。多亏院子里有晾衣绳,落在晾衣绳上,准备一下再飞到屋檐下的电视线上,然后再进窝。这样就把一个弧线分成了两段直线,难度就降低了。那个一连贯的动作被分解了,就容易掌握了。

我回来的那些天,刚进入伏天,天气非常热。院子里忽然有很多蜻蜓在飞。我还以为蜻蜓都灭绝了呢。蜻蜓出现了,我为燕子高兴,我觉得蜻蜓能比其他昆虫干净好吃。小燕子吃一两只就会饱了。蜻蜓飞得慢,也不扇动翅膀,小燕子抓得到。抓蜻蜓是很有意思的,我小时候的夏天游戏主要是抓蜻蜓。我不吃蜻蜓还整天抓得兴致勃勃,小燕子一边抓蜻蜓玩一边吃饱了,它们应该更喜欢。

我看见它们的时候,从形容大小上我已经不能区分谁是小燕子,谁是燕子爸妈。那个燕子窝,它们五个已经住不下了。住不下没关系,在燕子窝斜上方不到一尺的地方,还有一个空的旧燕子窝。它们五个可以分开住。从紧挨着的位置看,就像一套房子里的两个房间。我猜应该是小燕子住原来的窝,两只大燕子住旁边的窝。两个窝离得很近,有个什么情况可以互相照应。如果我是燕子,我就会这样安排。但是,我不是燕子,燕子也不是我。燕子的安排和我的安排出入很大。它们对生活的态度值得我学习,也值得大家学习。

一天我到老房子的窗台上找一根钉子。那窗台上不光有钉子,还有钥匙、锁头、螺丝刀……那里是我的五金店。我要找这类东西,到老房子的窗台上总会找到。可我的窗台,上面的东西是随便丢在那里的,找到要找的东西并不容易,有时得花点时间,并且需要集中精神。我低头仔细寻找,心里想着钉子,这时我感到有一股气流从头发梢上过去。我抬头一看,一只燕子落在了窗子上方。那里竟然有个刚建的新巢,泥还是湿的。

这个巢已经初具规模,应该就剩收尾工作了。而离这个新巢不到三十厘米,还有一个正在建设的新巢。这个巢只建到一半。它们依托的是我去年用塑料封窗子时钉在窗子上方的一段木条。它们竟然在这里大兴土木,一起建了两座住宅。燕子看见我,很惊慌,快速飞走了。好像建新巢得偷偷摸摸地进行。燕子也觉得建房子应该由我审批一下吗?既然我不知道,那么燕子的建筑应该算违章建筑。但是燕子的建筑不是违章建筑,因为老房子是有房照的,那么建在老房子屋檐下的燕子窝应该是合法建筑。

这是个重大发现。比发现石蛋还让我意外。这么重大的事,我才知道。人家的新巢几乎建完了。这段时间我对燕子的关注度不够。自从小燕子不那么大叫,能自己飞了,我就不再每天观察燕子。我觉得它们已经长大了,每天飞出去找吃的,然后飞回来睡觉。空中飞着它们的食物,屋檐下有现成的鸟窝,什么都不缺,它们一家五口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什么都不用我操心了,我也真帮不上什么忙。想不到它们不安于过我为它们想好的幸福生活。它们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已经制造出了这么大的起伏和波澜。燕子的思路和我的思路一直没有重合过。那么一个很大的问题我就没法绕过去了:旧巢还好好的,它们为什么要建新巢?它们刚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建?燕子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不是一步就可求出最后的解。

当冬瓜咕咚一声掉到地上,我已经意识到我对我的院子里的植物和动物都没有掌控力。没有谁按照我思想的道路走。我并不能主宰这里的事物。这里的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行动。此刻燕子的行为,已经在我眼里心里都成了谜语。我不想学英语,不想学日语,我想学燕子语。我想知道它们为什么这样做。光靠猜测我已经不能准确地把握这个院子了。我也想和那只冬瓜交流一下,这里就藏着这个世界的奥秘,只会人的语言是远远不够的。世界的大部分我是陌生的、甚至是看不见的。

虽然我不懂燕子的语言,我还是要尽力解读它们:两只大燕子春天来,住在了旧巢里,那是因为母燕子急着下蛋。它们没有时间建一个新巢。下蛋之后就更不能建巢了,它们的工作重点是孵蛋。等小燕子孵出来,工作重心是喂养小燕子,然后是小燕子学飞、学捉虫,这些时候,燕子都没条件建新巢。从小燕子长大后,它们建新巢这件事,可以知道,燕子对旧巢是不满意的。现在,小燕子长大了,有了劳动能力,五只燕子干起活来会很快的。我不知道盖新房子的决定是谁提出的,应该是大燕子吧。它们今年建好了,明年春天来时就不用建了。来了就可以直接下蛋了。趁着现在是雨季,水和泥土好找,人手又多,天又长,时间充裕,还可教会小燕子筑巢。

明年它们还会来的。新巢都筑好了,说明它们有了长远打算。明年会来两窝燕子,每一窝孵三只小鸟,两窝加上老燕子,一共是十只燕子,那我的院子可就热闹了。院子里都是飞翔的翅膀,气流是欢畅的,一切忧烦都没有地方降落。

我不再关注它们了。连明年它们还会来,都被我洞悉了,我彻底放心了。那个建了三分之一的新巢会很快建好的。五张衔泥球的嘴一起上阵,那点活不愁。

3

转眼就是中伏了,这也是一年中的雨季。到了雨季这里就下雨了。下了小雨、下了中雨、下了大雨、有一天下了暴雨。下小雨下中雨的时候,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仅仅是城市和乡村都被淋湿了;下大雨下暴雨的时候,这里就天下大乱了。

首先是南面不远处的城市,雨水滞留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大街小巷满了,就进了居民的家。低洼的地方,雨水已经顺着楼梯上楼了,进了二楼的家了。没有谁家欢迎雨水来到家里,但是雨水没有地方去,它们该去的地方道路堵塞了。雨水有些像滞留在机场、火车站、汽车站的旅客。旅客谁愿意滞留呢,谁不希望快点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呢?因此,雨水进了居民的家并不是雨水爱去你家,它是没办法啊。城市的水泥挡住了雨水回到泥土里的道路,而城里人留给雨水回家的道路又是那么窄,而需要回到泥土的雨水又是那么多。

城市不能下暴雨,城市处理不了暴雨。一座城市就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乡村除了道路,还保留了大片的土地。泥土可真是个好东西。平时你不觉得,到了下雨的时候,到了下暴雨的时候,泥土的好就明显了。我的院子,暴雨之后,地面没有积水。院子里那片四四方方的菜地,把暴雨都接住,并且送到泥土深处去了。

我到大街上看了看,路面没有积水,玉米地里也没有积水,白菜地里也没有积水。原来,泥土和泥土之间悄悄地留着我们看不见的缝隙呢,这样的缝隙无法计数,多大的雨,都从那缝隙里走了。那么大地本来是一张网,它为雨水留着无数的通道。这些通道在天晴的时候,也把地下的水蒸发到天上去。形成云,云再形成雨,雨落到地上,流到下面去。这是水的生命路线。

这个路线不能堵塞,大地上要尽量少地铺水泥。水泥之间没有缝隙,水泥不是网,水泥阻挡了水的道路。

我住的村子暴雨过后,什么事也没有。可是村干部说有事。在村子的上游,有五座水库,暴雨之后,水库的水已经满了,满到就要溢出来了。如果大雨接着下,五座水库就要同时溃堤。五座水库,那是多少水?大片的农田也吸收不了它们。农田只能吸收雨水。而水库里的水,已经不是雨水了。雨水是从天上直接来的,而水库里的水,经过了水库的存储,性质变了。比如农民,在家里种田,就是农民,而成千上万地集合起来,打家劫舍,那就是土匪了。而水库里的水,就是组织起来的水,就是要作祸的水。

面对这样的水,谁也没有办法,只有躲避,我被通知撤离到地势较高的太平村去。

乡村不怕大雨,不怕暴雨,不怕水从天上均匀地洒下来,但是怕五座水库决堤,怕水横着在地上流。横着在地上流淌的大水,它们的方向是向前,而不是从上到下。它们人多势众,长期被囚禁,心情很不好。它们一旦冲破水库的牢笼,不破坏些什么是不能消气的。在这样的大水到来之前,政府通知水库下游的村子、集镇,都要转移。我就在水库的下游。我也得转移。我带上电脑和银行卡转移了。

小灰我也是要带着的。可小灰怎么也不肯上车,它不肯转移,它不理解水库,不懂水库的水为什么不在水库里好好待着,到它的家里干什么。我试图说服小灰,和它描述五座水库同时决口的景象。我想把一盆水从它的头上倒下去,又觉得这样做它也不会懂,只能留下小灰。院子里有十多棵二十岁零的榆树,还有两座房子的房脊可供它栖息。旧房子土木结构,来水就会倒的,不来大水它都要倒了。

但是去年盖的新房子不会倒。小灰虽然不懂我描述的洪水,但洪水真的来了,它可比人有办法。除了小灰,我还有九只鸡,不准备带走了。两只白色的乌鸡,两只黑色的乌鸡,剩下的就是红色黄色的鸡了。有一只母鸡已经下蛋了。从春天就开始一直到现在,它保持着一天一个蛋的良好状态。洪水来了,那是养在水库里的怪兽,我想我不能把什么都带走,而不留下一点供奉和牺牲。

太平村人家这名字好啊,太平村成了这片地方的诺亚方舟。天黑了,没有人睡觉。大家说,水库为什么在大雨之前不放水,把库容预留好,等大雨暴雨来了,世界的水已经够多了,水库又要放水,这能不淹吗。后半夜,雨停了,没有继续下。第二天早上,太阳竟然出来了。水库看来没有溃坝,那任性的在地上横扫一切的洪水没有出来。它们还在水库的牢笼里好好地锁着呢。早上,我往家赶。我只离开家一宿,仿佛离开了一世。小灰早就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从大门的门缝看见我回来了,高兴得又蹦又转圈。院子里一切和我昨天走时一样。没有水流从院子里经过。地上只是湿了,没有存水。那么大的雨,地上没有积水。这土地的渗透能力真强啊。

我知道我的小鸡也不会少的。走时留给了它们足够的食物。果然都好好的呢。那只大母鸡甚至还下了一个蛋。大雨和暴雨并没有让小鸡害怕。它们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下个雨有什么奇怪的。它们不知道悬在头顶的水库,就算告诉它们,也不懂水库是什么。我走时为了劝小灰上车,我和小灰说了水库,说了溃坝,但是小灰不上车。

小灰不上车,说明小灰不懂水库和溃坝。只有人懂水库,因为水库是人修建的。我并不是虚惊一场,而是侥幸逃过一劫。在这场大雨之后,南面的那个城市损失惨重,无数的汽车被水淹了报废了。更南的一个小城,大水带走了几十人的生命。原来大水不要小鸡,它要活人啊!在这样的灾难里,我连一只小鸡也没有损失,甚至都没有影响母鸡下蛋。小灰坚决不走,可能也是因为它感觉到了危险不会到来?

我自己跑了,把狗留在了危险中,我感到愧对它,就在回来时给它买了蛋糕。它不爱吃肉,爱吃甜食,尤爱槽子糕。我买了槽子糕给它吃,又赶紧给小鸡准备吃的。小鸡吃玉米面和白菜。我爱喂鸡,爱看一群生灵因为我的努力而能活着。我尽可能让它们吃得好一些。我给它们放好食物和水之后,我都不马上离开,我看着它们吃食,然后努力辨认,它们谁是公鸡,谁是母鸡。除去年的两只,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已经尘埃落定,并且那母鸡已经下蛋了,公鸡打鸣了,而今年新养的七只小鸡,谁是公鸡、谁是母鸡,它们中间的界限我总也画不清晰。它们似乎也是故意和我周旋,制造谜团。或者这是那些公鸡的策略。它们不愿意过早暴露身份。因为一到冬天,公鸡就要被杀了。

天彻底晴了。雨不再下了。小雨也不下了。大地已经像一个喝了太多酒的人,需要太阳出来帮助泥土,把多余的水分吸走。日子继续。土豆应该起出来了。然后好种上白菜。头伏萝卜二伏菜。现在是二伏了。但是地里的土太湿了,得等一两天。这一两天我移栽花草。在别人家挖了一些马蛇菜花,栽到院子里,又偷偷在人家大门外薅了一把秋菊,回家栽上。面瓜秧子已经快要萎死了,补种上黄瓜。总之,你要愿意干活,一个农家院子,有干不完的活。

等土干了,土豆起出来了,装在纸箱子里存放到仓房里,连白菜都种上了,甚至白菜都长出来了,我忽然想到一个事儿——燕子呢?这些天怎么没有看见燕子?没有听见燕子?

4

燕子走了。五只燕子一起离开了我的家,离开了它们的家!这个结论是发现燕子离开后的第三天晚上做出的。我站在屋檐下,头顶着四个空巢。南天的天蝎座照耀着空巢,而我的心,被困惑包裹着,漆黑一团。已经三天了,燕子在天黑后没有回家。燕子和我不一样。我三天不回家,那是出差了,到别的地方开会,完了就回来了。燕子三天不回家,那不是燕子出差了,也不是燕子开会去了,而是搬家了,彻底不回来了。燕子也开会,商量个事,它们不会跑很远的地方。它们一般白天开会,开会的地点离家不远,开完会就各自回家了。天还没黑呢。

在我冒雨撤离乌拉街的时候,燕子也撤离了。我是村长通知的,燕子是谁通知的?我撤离到了太平村,燕子撤离到了哪里?太阳出来了,我回来了,燕子为什么不回来?它们飞到上游看到水库里那满满的颤巍巍的水了吗?从上空往下看,那五座水库,已经像五只装得太满的水杯,大地的手已经端不稳它们了吗?

这是燕子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谜题。从春天开始,我跟随在燕子身后一路捡拾燕子抛给我的谜题。我在猜谜的时候心里是多么愉快啊!那只石蛋、有几只小燕子、为什么建新巢……这些问题多好猜啊!这些谜语就像河水中的石头,我踩着它们,一步一步过了河,走到了燕子身边。和燕子成了一家人。我以为我已认识了燕子,理解了燕子,掌握了燕子。但是,燕子就在我最自信的时候,突然抛出了最后一个谜题。呈现出它们从来不曾示人的部分。燕子给了我沉重的打击,我不知道谜底,连通往答案的路径都找不到了。

找不到我也得找。燕子的离去和水灾有关,和我也有关。我一定是无意间做错了什么。我在院子里转圈,在燕子的老巢、新巢的下面久久停留。我仰视它们留下的空巢,似乎那里装着答案。我踩着凳子,把头伸到和燕子窝一样的高度,把四个燕子窝都看了一遍。哪一个窝里燕子也没有给我留下说明去向和离开原因的书信。

几天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可疑的东西。老房子西侧的窗台上,有一个菜板,菜板上放着一把切菜刀。这是给院子里养的鸡切青草和白菜用的。小鸡喜欢吃蔬菜,但是得切碎才吃得进去。燕子新巢在窗子上方,菜刀在下面的窗台上,它们两者之间的距离非常近,不到两米。

而且切菜刀并不是老老实实躺在切菜板上,每天早晚,切菜刀都要切菜,来帮助小鸡消化巨大的菜叶和青草。刀把白菜切碎的过程就是杀戮的过程。这个过程发出的声音在燕子听来很恐怖吧?刀切菜的样子也很凶恶吧?切菜刀切碎蔬菜的场面很血腥吧?关键是这可怕的声音和这凶恶的现场,就在离燕子窝不到两米的地方,并且天天上演。

我努力回想,这把切菜刀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春天的时候肯定没有,应该是初夏,白菜和青草长大需要切碎的时候。是不是在放了刀之后,燕子就放弃了它们建了一半的新巢,搬走了?虽然我记不起准确的时间,但我感到燕子害怕刀,更害怕刀切菜的样子和声音。应该是燕子建新巢的时候,那把刀还没放到窗台上,当它们的巢快建完的时候,那把刀才来到了它们新家的下面。

于是那血腥的场面每天给燕子上演,燕子的神经受不了了。燕子担心那刀哪天也会切到它们的身体上,于是燕子害怕了,决定放弃这个家,远走高飞。找个安全的地方,找个没有菜刀的地方。而就在那几天也下雨了,并发了洪水。

儿子二十岁了。他和我之间有代沟。这个代沟多宽呢?有三十年那么宽。我们总是发生冲突,对世界的看法很不一致。我们站在不同的时间点上看世界的角度是完全不同的。他看见的我看不见,我看见的他看不见。他认为我已经老了,跟不上人类前进的车轮,我认为他基本上还没有进入人类社会的秩序里面去。

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却生活在不同的时间里,不同的秩序里。儿子不想和我吵架,他想和我和平共处,他四处寻找导致我们不和的原因,不久他就找到了。他拿着厨房菜板上的切菜刀对我说,妈,刀用完要收起来,不能这样放在外面。他说刀会导致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发生冲突。他说如果刀收到碗柜里,他的情绪就会平稳下来,不会动不动就发脾气。我猛然感到儿子关于刀的认识有些道理,但是我记不住,多年的坏习惯我一时改不了,刀还是经常躺在光天化日之下。儿子看到了,总是把刀收起来。

窗台上的那把刀,大摇大摆的,白天被太阳照耀着,晚上沐浴着月光,刀吸纳日月精华,在我疏忽的时候已经成精了?那把成精的刀,能那么老实地待在菜板上吗?天黑了后,它一定发出了什么声音,吓到了燕子。那刀在月光下可能还跳起舞来了,舞姿怪异邪恶,变幻出各种样子,故意吓唬燕子。燕子快要被吓死了。

一把刀会如此影响儿子的情绪,那么刀也会影响燕子的情绪。燕子无力把刀收起来,它只能选择离开刀的领地。

现在是下午,太阳走到西厢房的屋脊上面。丝状云从西向东铺在天上,像一碗泼洒了的甩秀汤。五只燕子坐在院子上空的电线上。头对着院子里的老房子。老房子坐北朝南,燕子坐南朝北。它们面对面对视着。我忽然感到老房子和燕子之间是能交流的。它们互相懂得。它们的语言我听不见、听不懂。现在,它们就在说话。燕子告诉老房子,它们搬到了哪里。至于搬走的原因,老房子是知道的。

我现在明白了,燕子回来,为什么落在高高的电线上,而不肯落到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它们是和那把窗台上的刀保持安全的距离。它们想念老房子,想念旧巢,就飞回来看看。

几分钟后,当五只燕子一起飞走的时候,我的心并没有一下子空了。我从它们选择的位置,清晰地知道,它们只是回来看看过去的家,而不是回家来了。我的心是安宁的,因为我终于知道,它们还活着,找到了住处。这是我最后的疑问,它们今天给了我答案。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它们回来看过去的家,我恰好也在院子里,它们也看到我了吧。我如此牵挂它们,它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发现它们走了之后,我困惑它们为什么搬走了?去了哪里?我做错了什么?而这些和它们的安危比起来,都是次要的。我最想知道的是它们还活着吗?这里的天空是有鹰隼的。鹰张开翅膀从我的头顶像滑翔机一样慢慢地飞过去。鹰霸占着这里的天空,而燕子是在鹰的翅膀的空隙里求生存。而它们五个把所有的灾难都躲过了,现在,它们都好好的,小燕子和大燕子已经长得一般大小了。它们学会了筑巢,学会了躲避危险,学会了在什么情况下搬家。它们都很强壮、聪慧。在灾难重生的人间,机警地活着。

可是,事情还没有完。当我以为所有的谜题都找到了答案,可以把这页翻过去的时候,关于燕子的最后一个谜题出现了。

一个月后,和后街的一个女人闲说话,我说到了燕子,我说我家的燕子走了。她马上惊讶地说,她家的燕子也走了。她又补充说,还没到走的时候啊。我说你知道燕子为什么走了吗?她说不知道。我说你家燕子窝下面的窗台上有一把刀吗?她说没有啊。

我的心忽然沉下去了。是不是整个村子的燕子都走了?我的燕子离开我,那把切菜刀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另外的原因隐藏在这个村子的空气里,人类的肉眼不能看见,但是燕子看见了。

这个问题我不想要答案了。我也无处得到答案。我忽然感到很累,对于猜谜失去了兴致。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啊。我宁愿相信,只有我家的燕子走了,只有我家出了问题,而不是整个村庄出了问题,整个村庄的燕子都走了。

2017年10月于乌喇街

格致,20世纪60年代生于吉林乌喇。2000年开始写作,先后在《人民文学》《十月》《布老虎散文》《青年文学》《大家》《作家》等杂志发表散文、小说百万字。作品获第九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人民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等奖项。出版有《转身》《替身》《婚姻流水》《乌喇紫线》《女人没有故乡》等多部作品。

原发《黄河文学》201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