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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饺

来源:《长江文艺》2018年第4期 | 张玲玲  2018年05月03日09:01

导读:

厚诚老实的刘云升继承岳父的手艺在南丰饭店做大厨许多年了,他自创了芙蓉饺,广为流传;可是这么多年他一没由芙蓉饺得名,二也没能在南丰得利。妻子以前的恋人、比他强的四师兄光鲜的消息传来,终于激起了他对生活的不满,可是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向南丰争取时,仍是失败了。一个男人困顿抑压的生命背后,是人心的幽微。

林芙进来的时候,刘云升还没睡熟。客厅的灯一直开着,电视也是,稀稀落落的女人哭泣声与男人温柔的踌躇与沉默交织——她之前在看电视。卧室门没关严,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卧室地上便有一条赤亮亮的光线。

林芙把台灯拧开了,见刘云升眼睛虽闭着,但显然不踏实的样子,说:“还没睡呢。”

刘云升转过身,说:“你不也是。”

林芙的面膜敷完了,撕下来,脸上反着一层油光,好像蒙了一张塑料纸:“我做脸,你干吗?”

汝城如今常吃一种叫做芙蓉饺的油炸甜点,但却是近十来年才流行起来——自从南丰饭店这款点心做出来之后。

刘云升大厨是芙蓉饺的最初发明者。那天他突发奇想,用藿香叶子包豆沙,和着面糊入沸油一炸——谁都料不到,汝城历史上最风靡的点心就此诞生。

“我刚刚一直在想,如今人人都知道芙蓉饺,”刘大厨对妻子说,“不知道我刘云升。”

“知道你刘云升有什么用?老婆饼、酥油饼是哪个大厨的手艺?”

刘大厨道:“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芙蓉取的你和姑娘的名字。”

林芙将枕头撤到床头柜上,坐在床边,有些不以为然:“有什么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饺子像芙蓉呢。你是起名没起好,得学苏东坡,要是叫个云升饺,你指不定也流芳百世。”

南丰饭店是汝城最老的星级酒店。从前人人以能够在酒店宴客为荣,甚至以吃过饭为荣。作为最老牌的国营餐厅,服务员的脸都比别处看起来更优越更鄙夷。

刘云升的师傅是淮扬菜大师傅林清民,也就是林芙的爹。林清民最拿手的是文思豆腐和烫干丝。两道菜看起来并不出奇,但功夫全在刀上,一块二厘米厚的方干,得片成三十片薄片再切丝,按抽缝、扇面、叠角摆盘,颇费周折;文思豆腐更是,一块细软的豆腐,需横切八十八刀竖切一百八十八刀,要求粗细均匀,刀工迅疾且不能疏略,羹汤水看似清澈透明,旁人以为是白开水,实际上高汤得吊三次,从土鸡底吊到鸡肉茸,能做好的没几个。

南丰饭店如果是一班戏台子,林清民一波便是台柱,只一出大戏能唱足三十年。承师傅的福,几个大厨年事已高纷纷告退,刘云升顺理成章接过师傅衣钵,在南丰饭店做了厨师,也渐渐小有声名。

刘大厨正式入行是1992 年,恰逢南丰饭店改制,从国营改到民营。原先大胜纺织厂的陈老板买了下来,做了大股东。

“陈老板是有想法的人,也不是不好,”刘云升说,“但比不得那个时候。世道不好,淮扬菜的巅峰时期,国宴用的也是淮扬菜,不过时代渐变,如今人的口味都重了起来,街头随处可见的是川菜铺子,如今淮扬菜里面不放辣椒,就没人吃,但放辣椒的,是淮扬菜吗?”

陈老板做惯市场,见新的五星饭店建起来,没有最新只有更新,老牌饭店日渐没落。粤、川、鲁、京、徽等等都跑来同台竞技,还有各类西洋菜式和快餐一起来凑热闹,觉得不改不行,便指导南丰跟风做起粤菜,顺便招了几个广东师傅做烧腊。但不知道水土不服还是师傅手艺问题,粤菜做得只能说是马马虎虎。南丰饭店生意清冷苍白,像是寡妇家的大门。

林清民大厨已经退休在家,但威仪还在,对别的菜系三脚猫刀工十分不屑,借着岳父和师父的双重身份,在家也不忘对刘云升指点江山:你可别学他们。功夫学千年,变坏一夕间。不重食材,光在调味料上下功夫,不是本末倒置吗?

话虽有理,但一碟烫干丝不到二十块钱,切切费多少时辰。没人会做也没人肯点,切得大小粗细不一,端出去又拂了自己的面子,实在两难。至于文思豆腐,则干脆在菜单上绝了迹。刘云升大厨好比功架扎实的长靠武生,空有一生武艺却满腹遗恨——压根使不出。

“前几年劝你出去自己开店,你不同意,”林芙噼里啪啦地拍着乳液为了让脸更吸收,脸皮拍得通红,“劝你开店的时候我们手里还有一点钱,现在这点钱连三个月店铺租金都给不起。同样的店铺,几年前的租金跟现在完全不是一回事。有些东西要看机遇的,过了就没了。”

“自己开店要担风险,师傅那么好的手艺,也没出来做不是。”

“别拿他说事情,前年我手里有四五万块钱,租个铺子,说不定就起来了,”林芙说,“不做怎么知道?”

“难说啊,”刘云升说,“蓉蓉要读书,有什么差池就冒风险了。我们没有冒险的资本。”

“你没胆气别推给蓉蓉,”林芙把刘云升的半截枕头拖过来,垫到自己脖颈下,人顺势躺了下来,“她什么时候让你操心了?我们没让你操过心。”

刘云升的芙蓉饺出来之后,南丰饭店拿了一个菜品金奖,也火了一阵子。政府招待都会说去尝一尝南丰的金牌芙蓉饺子。但芙蓉饺子和别的淮扬菜十年功夫不一样,简单易行,很快跟风者便像影子一样扑过来,大小饭店都做起了仿制芙蓉饺,有薄荷叶包莲蓉,西餐厅还做罗勒包芝心的,最受欢迎的自然还是藿香豆沙。做得多了,谁都不记得谁最先。刘大厨费尽心力,等于抛出了一块砖头,等着珠玉在后不断压过自己。

“就算南丰饭店好好活着,你这个人,和它的光鲜也没什么关系。厨师不就是个手艺活?谁不能干?你拦着别人不让他炸饺子?”

刘云升没说话。汝城人人吃着他一念出奇发明出来的新甜品,却没人知道他是谁。他起先以为火一段时间就罢,一定早被吃腻了。孰料十年过去,芙蓉饺俨然已经成为汝城第一甜点,跟端午寒食糙米粽一样,成了一桩传统,起先是做册子宣传汝城十大名菜,芙蓉饺必然占有一席之地,再到后来,已经稳居榜首而不下。

“这种油炸的玩意好吃在哪儿?”刘云升问林芙,“你喜欢吃吗?”

“我们结婚那么多年,你炸过几回给我吃?”林芙说,“我都没尝过几次怎么说,我爹以为我找到厨子就吃得好,真是笑死人了。我吃得还不如普通人家,谁信?”

林芙虽然自小生在淮扬大厨世家,从祖父那一辈开始就做厨师,但她和母亲一样,有过敏性气管炎,闻不得油烟。所以林清民除了在饭店打工,还得做家厨。怕她们闻油烟不舒服,做完饭得先荡清屋子再邀女宾入住。遇到林清民忙起来实在做不了饭的时候,她母亲就泡方便面或者凉菜。林芙母亲的糟卤菜做得很有一套。但林芙一味吃糟卤也不是办法。林清民说,要么以后跟你母亲一样,找个厨子吧。

虽然林清民是淮扬菜大厨,归根结底也就是劳动阶级,家里钱不多,但林清民手艺一绝,学徒不少,大部分十三四岁初中没毕业就跟着林清民学艺,几乎和林芙一起长大,眼睛里就没见过别的女人,而林芙属于第一眼看过去普通,但看久了总是能看出韵味的一类,几个师兄弟都难免惯着捧着,她的眼睛就长在了额头上。

在几个徒弟中,刘云升并不突出,长得最好最聪明的还是四徒弟孟德诚,别人学三年他只消一年,还能触类旁通。不过德诚人聪明,心思必然也活络。在汝城的时候,曾经同林芙好了一阵,但出师之后,就去了上海,后来也没什么消息。

林芙身无长技,加上家庭牵累,是走不了了,加之孟德诚也没有要带着她的意思,等了一年,勉勉强强跟了刘云升。

刘云升倒也不介意自己是次选。德诚在师兄弟里过于拔尖,是玲珑剔透的璧人,将心比心,他是女人也会选德诚。德诚走了,他等于白捡一个便宜。但林芙结婚时哭成那个样子算什么意思?

刘云升怎么想都有些不痛快。

台灯没关,圆形灯罩的影子打在整个屋子里面,暗处是暗的,明处却也未见得多明。林芙去年刚过完四十岁生日,模样和年轻时候大概有些许变化,但是刘云升天天处着也没察觉。都说人一结婚有变化,林芙倒好,婚后婚前一个样。

“怎么忽然提起芙蓉饺来了?忽然要起名来了?”林芙问。

“我没提过?”刘大厨反问,“我怎么没提过?”

刘大厨提没提过只有他自己知道。

今天周六。白天的时候,五师弟董泽文提了一箱子核桃奶露来看林清民。董泽文技不如刘云升,嘴巴也笨,师傅必然有所偏帮,没能在南丰留下来,只去了另外一家小饭店,那饭店做了没几年,他又跳槽去了别家。厨师现在一家也待不了几年,他也是轮番换,但人的机缘难说,跳来跳去,大名堂没有,但钱也不少。其他几个师兄弟虽然在同个城市里面,但如今各自相安,往来不多。只有董文泽不记师傅偏袒旧怨,单念旧恩,隔三差五地来看一次。

董泽文到的时候是九点,前一天只说来,具体时间没通知,到了之后,林清民还在南郊公园对着树木练掌气没回来,林芙的睡衣也没来得及换,场面有些讪讪,于是说,菜还没买,我去买好了。

见林芙走了,董文泽说,四师兄前段时间居然有消息了,现在说是在做资金生意。

“什么资金生意?”刘云升问。

“说是小贷公司,其实就是高利贷。做了一年多了,之前呢就一直做服装代理。他厨师做了没两年就去代理服装了,赚过大钱,也赔过。”

见刘云升没作声,董文泽便继续说,“做资金生意风险也大,四师兄这人,脑子虽好,但是心太大。不好,不好。”

刘云升知道董文泽是宽慰自己。

林芙一问,刘云升知道是白天的事情,但却不想解释那么细,何况也不早了,虽然女儿林蓉蓉不在家,但林清民常年住在东侧客房,年纪大了睡得少,一点蚊蝇响都能醒。他做大厨时候说得少了,一退休话就奇多,又好训导,停也停不住。

刘云升不想惊动他,只能压着嗓子:“人过一辈子,总指望着有点声响,对不对?一点声响也没有,不就白活了?”

“呵,”林芙说,“半辈子都过去了,也没见你有什么声响,那一点声响有什么用,你有本事扑腾个大水花出来。”

刘云升没接话,还陷在芙蓉饺事情里面:“这种饺子能注册商标吗?能申请个什么商标吗?”

“蟹粉狮子头的大师傅申请了吗?松鼠鳜鱼呢?我爹干了那么多年,申请过啥?你拿着商标去每家饭店收钱去?谁信是你第一个做出来的?你拿什么证明是你的东西?尽想着有的没的。上次让你去汝州天府,那里一个月比南丰多两千,你怎么不去?”

“陈老板有恩……”

刘云升没说完,林芙抢白说:“有什么恩,这么多年也早还了,不要提你妈丧葬费,你妈现在骨灰都化没了。这么多年,你基本没休过假,他陈老板可是赚得够了,这么多年眼见着发起来,你就发了一个肚子吧。”

一到夜深,就不能往深里面提。他妈从前说,过了两点就不要夜话了,多说无益。他妈骨灰大概是化没了,可话音绕梁,他一辈子都记得。 从前人还摆一张12 寸遗像,如今他妈就只一张做姑娘时候的黑白照片,嵌在钱包里面。

“不说了,明天早起。”刘云升背过身,被子卡在腋下。林芙见他想躲,便去抽被子,被子没抽动,将他枕头抽出来,刘云升的后脑勺“咚”一声嗑在硬邦邦的席子上,一阵疼,人也清醒了大半。

“要说说个够。你说不去就不去,你管过我们没。蓉蓉马上考高中,你管过没,就知道芙蓉饺和你声响,我们的声响谁来管。我还想有声响呢,我都自己摁没了。蓉蓉还可能有点儿声响,你再不动,她也没了。”

刘云升后脑勺疼,忍不住火了,几年的火气:“你想有什么声响?去上海?去找孟德诚?”

“早些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时候提起来,算什么东西?”林芙的面膜乳液闪着光,乍一看像一个供奉着的泥塑金人,她重重拍了下刘云升后背 ,“你算什么东西?”

刘云升只记得林芙在喜宴上哭不停,女人结婚都要哭,不过林芙不是哭得梨花带雨,而是哭得暴雨摧梨花,究竟什么意思?

林清民苍老不失威仪的声音果然响起来了:“这么晚不睡,干吗呢?“

刘云升没再做声,等于认■ 。林芙又补了一句“你算什么东西”,“啪”把台灯关了,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第二天下午,刘云升在捏芙蓉饺的时候,忽然想起林芙的话,觉得心里很不痛快。林芙最近贴面膜次数比往日要多多了。她还娇贵着,愈发当自己娇贵了,这样一想,他更不痛快了。

绿色的饺子整齐排在铝制的大平盘里面,挂着面糊,像是冬日里落了一层雪的绿帽子,一只一只全部叠带在矮人的头上。

他擦了擦手,决定找陈老板提一提待遇问题。

陈老板如今在南丰时候并不多,南丰只是他的家业之一。南丰改私营时候,不少厨师想走,觉得还是国营稳健,刘云升也一样。但他老娘死得不凑巧,遇到肝腹水转肝癌,看了几个月就没人了,都没赶得及第二次化疗。加之他老娘只有基础农村医保,病一来,刘云升前几年赚的钱全贴了进去。师傅当时已经做了岳父,帮衬了一些,但毕竟力量有限。陈老板看中刘云升踏实肯干,多少有些惜才,想留他下来,正好凑了这么个时机,于是垫了几万块钱。

人情债不能欠,普通债还能斗量,人情债就是海阔山高,再斗转星移了都留着印记。1992 年的时候,三万块钱不是小数,刘云升前后还了两万来块,剩下的用了工资抵,具体抵了多少却不好算。1998 年之后,厨师人工价格高起来,陈老板却只字不提加薪,刘云升脸皮薄惯了,更加不好意思提,还当是还债。物价已经进入了21 世纪,刘云升却还是上世纪的水平。

南丰饭店生意后来有所好转,但陈老板年底依然喊着不赚钱,有饭店找过来开价要人,他想走,但始终没好意思说出口。和林芙矛盾虽然日积月累,时不时像火山洪水爆发一下,鸡毛蒜皮无所不包,薪水居变不移才是最核心的原因。

陈老板倒是在,办公室在酒店七楼,进门口子上放了两只石头貔貅,管“只进不出”。见了刘云升推门进来,陈老板面上不见吃惊,办公室里摆了一套茶具,但常年积着灰,没见用几回,跟貔貅一样,只是个摆件。嘴里问喝红茶绿茶,旧茶叶罐头却早早打开了,于是说,夏季喝绿茶解暑,顺手从抽屉里面取了一个印着 “南丰饭店”隶书字样的纸杯,替刘大厨泡好了茶。

陈老板成竹在胸,早有预备,刘云升本有打好一腹稿的慷慨陈词,一时半刻却哑巴了。

“你有事就直接说,”陈老板说,“我知道的,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想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这些年呢,我知道是亏待了你,一直想着给你加钱,但是现在饭店难做,到年底算一算还是亏的。别人不知道情况,以为我赚得多,你其实最清楚情况。其他人多少都提过,要么就直接走了,就你一直没提过钱的事情。云升你是有良心的人,跟他们不一样。这年头都说良心不值钱,照我说,良心最值钱。情义无价。”

刘云升没作声,也没去接茶叶杯。

“这些年大师傅走的走,退的退,招的几个小徒弟都不成器,不敢培养。培养起来人走了,谁管?谁肯几年切一块干子?现在很多饭店外面挂着,招暑期工,其实就是不想交五险一金,兼工当长工用,放暑假的孩子几个知道情况,还以为勤工俭学呢。这种小伎俩我瞧不上,做饭店还是靠大师傅,如果不是你撑着,南丰早倒灶了。”

陈老板喝茶叶水的习惯是不吃茶叶,茶叶末子嚼几口再呸进杯子里面。见多了就觉得污秽,不干净。

“南丰是做淮扬菜起家的。怪我没经验,之前也走了不少弯路,做粤菜是我想偏了,其实还是要回本源上。我呢,也一直想找你聊聊,你自己找来了也正好。最近呢,我想弄个淮扬菜节,把国宴当时弄出来的名菜做一做,其他不说,噱头总是有的。说不定就起来了。餐饮说好做也不好做,做得好往大里面做,能上市呀,做不好,再做不好,我就转手了,你要信得过,再跟我半年。”

“你还记得芙蓉饺吧,是你做的,但现在整个汝城都吃芙蓉饺,谁记得你?照我说,赚钱最实在。我们一起做事情,做大。”

办公室冷气打得足,和厨房烟火缭绕的没法比。刘云升的汗结在身上,也干了,冷风一激,浑身冰凉。

陈老板转身打开背后的书橱,当年食品博览会发的金牌一直放在里面,递给刘云升,“这是你的东西,我只能是保管着。放我这边也没意思,以后我们一起做事情,弄几个牌子,把南丰做起来。”

刘云升没喝茶,腹稿里的字一个一个给删了,或者闷成一团浆糊,倒也倒不出,只能接过牌子,说,谢谢老板。

刘云升带着金牌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看见林芙不在客厅,电视却照例开着。推进浴室一瞧,林芙仍然贴着一张面膜,却是在洗手台里面搓内裤。见了刘云升手里的金牌,林芙嗤笑说,有什么用,当饭吃?她用手指弹了弹,道:“还空心的,一块铜牌做空心,要脸不要脸,能卖多少钱?还当献宝呢!”说完就抱着一盆内衣裤服去了阳台。

刘云升把牌子放在五斗柜上,1998 年的招牌闪着金光,十年也没给它留下什么印痕,柜子的油漆也能将就,不怪林芙,柜子也没能换过,只是他老了。芙蓉饺也不过就是灵光一现之后的结果,比起发明电灯的人,在吃物上弄出一点花样实在算不了什么。

刘云升看着金牌良久。林清民一声高一声低的鼾声在狭窄的屋子里面轻轻响着,仿佛有人吹着嘘声和口哨。

也不是第一趟听见,但今天刘云升觉得自己就是忍不了,于是跑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一刀一刀砍在铜牌上。

正在阳台晒衣服的林芙听到声音,立马冲到屋子里面,叫起来:“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菜刀都砍出豁口来了!”

刘云升没搭理林芙的尖叫,也没管林清民究竟醒了没有。他只顾着一心一意地砍着他的招牌。此时万籁俱寂,唯独刘大厨稳健从容的砍凿,声声钻耳,比起他剁过的所有骨头都要响。

他什么都没听见,仿佛整个宇宙就等着这几声铜铁哐当的火光迸溅,一旦惊动,命运的弦外之声便能与之齐鸣。

刘云升知道那就是他要的、他能惊动的唯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