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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东梓关

来源:《浙江散文》微信公众号 | 裘小桦  2018年05月02日16:51

你穿梭在东梓关,

能真切体会到,

又一个新的更替的到来。

从此,东梓关就以它温暖的样子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这是一座有温度的千年古村落。

从富阳的新桐到东梓关是要乘渡船的。

桐洲岛四面环水,东梓关是它的一叶扁舟。

富春江在别人的印象中和在我的脑海里一定是一样的,是一幅画,一幅烟雨迷蒙的山水画,所以,我们会欣喜能乘船渡入画中。

前江古渡。岸边居然有一家三口,也在静静的等船。小女孩儿才五六岁的样子,文文气气的盯着江面发呆。看来,这对父母是有心人,在初春的时光里,带孩子来体会喧嚣中无法给予的野趣。

不知谁大吼一声,渡船喽!江对岸一艘小机动船便轻轻地凫过来了,没有很大的突突声,也没有黑烟。那父亲牵着女儿的小手登船了,这画面突然给了我一个恍惚的链接——在郁达夫的小说《东梓关》中,也有这样一个画面,主人翁文朴在母亲的督促下,到东梓关看“吐血病”,也带着这样的眼神打量富春江,打量东梓关。

据说,真实的场景是,郁达夫36岁时,积劳成疾得了肺病,被母亲逼着到东梓关找一位名医看病。曾在东梓关住过一个多月。

船行至江心,春雾笼盖下的富春江,江天共色,唯有两岸的民房树木,勾勒出淡雅的春色。缓缓流水被行船划出道道涟漪,这景象,是为作证,给行人加深对东梓关的印象。

无论是郁达夫的小说还是民间传说,东梓关的渡口,都曾是那些年众多来此求医者的诺亚方舟。带着期望来,怀着喜悦回。来了,又去了。那摆渡人,应该是东梓关许家大院的三房长子,许善元。

据说许善元不仅会治疗疑难杂症,还会接生。不仅会开药方,还会写医书。当时民间流传一句话,请到许善元,死了也情愿。可见他的医术了得,威望了得。

小说中描写他的行医风格——“伏倒了头,屏绝住气息,轻一下重一下的替文朴按了约莫有三十分钟的脉,又郑重地看了一看文朴的脸色和舌苔,他却好像已经得到了把握似地欢笑了起来:‘不要紧,不要紧,你这病还轻得很呢!’。”

你说,一个病人听到这样的诊断,该有多欣喜啊。

“东梓关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他的名字和医德。前来求医者络绎不绝,但凡家贫者,他均不收诊费,还要送方剂。若需贵重药剂乡间难求,他便托人从富阳或杭州购得,免费入药”——东梓关的老人这样说。

一种暖暖的民风由他这里荡漾开去,暖了重病的人,暖了东梓关,也暖了我这过路的人。

除了许善元,东梓关还有一位名医张绍富。那已经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因为他,东梓关的另一个名字叫“骨伤科”。

在杭州,但凡有人受了骨伤,一定会有人告诉他,赶快去富阳骨伤科,找张绍富啊!人们所说的“骨伤科”,就是东梓关的安雅堂。

许善元,张绍富,还有为东梓关自费办学的许家第六房许秉玉,都为东梓关竖起来一块标牌,一块重情重义的标牌,一块书香传家的标牌。无论他们行医、行善,还是办学、助农。他们用毕生滋润了这块土地,他们以贤良温暖了这块小岛,让它在富春江上明媚的挺立至今。

当然,这是离开东梓关后,搜集到的信息。而当时走在这方土地上时,我只知道郁达夫。

东梓关,是因为许十房出名,还是因为郁达夫的同名小说《东梓关》出名?而这船上的小姑娘,从此能记下这天和煦春风中的东梓关吗?

从新桐的俞家埠上船,到东梓关的王家埠上岸,不过一袋烟的功夫,富春江还在枯水期,江岸的堤坝袒露在春阳下,热烘烘的。

沿江岸走,不远处的路边,面对富春江,有几张大大的藤椅,此处小憩真是妙极了。依我的想象,旅游旺季,来在这里喝茶,聊天,午餐,小酌的,应该是人声鼎沸。问旁边一位摆小摊儿的老妇人,是这样的吗?她摇头。有,不多。那你们想它热闹起来吗?答曰,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们也可以过过自己的日子。

临告别,老妇人热情地问我,舒服吗?人少时,你可以躺下来睡一觉的。

此处近东梓关的官船埠,我想,这一带的人一定是见过大世面的,一定是做过大营生的,古渡码头嘛,是铜壶煮三江的地方。

现在,六个古渡口只留下两个了。船运渐渐被货运汽车顶岗了,古渡码头慢慢移出人们的视线,而这里的人们却并不黯然。

依然在江岸边,走着走着,一座茶楼凸显在眼前,上得二楼,茶香扑鼻,墨香扑鼻。为我们引路的柴姑娘说,这里的书差不多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都是有关东梓关的历史文化点滴,随便看。此时,我却看到了窗外的一江春水。

江水被正午的阳光调理的看不出颜色,却正好衬出了岸堤边那一排杨柳的颜色。正在泛青的柳枝,婀娜得那么自然。

能在这里住下就好了,我咽着口水想。这是最理想的江景房啊。富春江,即在大都市的范围,又在田野之间。富春江向来是烟雨蒙蒙波澜不惊的。你可以在季节的变换中,一遍遍体味远古的情怀,感知自然的更替,享受山野的清香……这是东梓关在当下,要奉献给我们的吗?

穿过东梓关或窄或宽的街巷,就像穿过了温润敦厚的老宅堂屋,一个个东梓关的历史人物浮游在我们周围……

一脚踏进许家大院现存的老屋里,就见空阔的天井里,一位妇人在铲草。她坐在小马扎上,认真的,仔细的铲掉每一棵刚冒头的小草。那碧绿的从青砖缝里冒出来的青草,蛮好看的,干嘛要铲掉啊?我不解的问老妇人。

她仰起头一点也不奇怪地回答我:草会长得很高的。她比了一个手势,超过了她的头顶。“很难看的”。

那么,郁达夫当年是住在哪一间厢房啊?我又问她。

“楼上楼下都可以去看看,不大有人来的”。哦,她没有听懂我的问话。

毕竟是老屋,空荡荡的堂间有些阴冷。当年许善元老先生是在什么地方问诊的呢?院子里过去是否摆满了凳椅,或许还有茶水,以供来访者休憩?许先生开了药方就请病患在自家的“春和堂”药铺抓药,这里该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吧?

现在,这里是干干净净的院子,干干净净的老屋。据说是在准备第二次修缮。

走在陡峭的、嘎吱嘎吱作响的木楼梯上,我想,有些旧东西是要扔掉的。就像我们自己过日子,太多的旧物会让这个家老旧下去的。古建筑也是。就算是修旧如旧,那一段光阴回得来吗?那一段情感能修复吗?那些纤细的情缘,那些豪迈的侠义能借着老屋呈现给后代吗?

阁楼上所有的家具已经搬空,南北两扇小窗投进些微的光。光影里能看见因我们走动而蓬起的灰尘。中国的历史太长,带上所有的家什前行,不累人吗?倒是许善元的那些医书,整个东梓关相传的医德,应该好好维护一下,那里面一定盛满了一方水土养育出来的中华文明,一定有良田美景哺育出来的贤良民风。存下一些是一些吧。

柴姑娘告诉我,许家大院2012年修缮过,现在第二次修缮马上也要启动了,从设计到资金,都想做到最好。

走出许家大院,眼前有一池塘,一位妇人蹲在池边洗菜,是雪里蕻菜。我问,自家种的啊?她回头答,是的。是做腌菜吧?嗳,是的。我正觉得无话可说,她说,腌好的雪里蕻烧豆腐,吃过伐?很鲜的。是的,是的。我连忙应道。还能炒春笋,当做早饭的小菜很好的。是的,是的。几句对话,勾出无限想象,不由得让人想跟她回家,坐上她的饭桌。

东梓关的温润气息从远古飘来,一直滋养着这块土地。

在这个古村落,有三家大姓:许、朱、王。各个都愿为乡亲做事,各个都为后世留下了值得赞颂的笔墨,他们或悬壶济世,或修桥铺路,或出资办学……

听说许十房的老六许秉玉,曾在民国初年出资五百大洋,办了一所小学,全村不论男女可免费读书。这一举措,使得这个古村里的乡民,无论老幼,罕见文盲。

同样在小说《东梓关》里,文朴也感受到了这里乡风的纯朴自然。不论走到哪里,不论是本村的还是游客,只要踏上这块土地,这块只有三平方公里的古村落,就像是一家屋里的人,问长问短,说东道西,都不会越过亲情这道边界。

一千多年前,东梓关作为富春江的水上关隘,就站立在那里。它经历了多少更迭变换,就像滚滚江水,起起落落,涨涨退退。有升迁的,有破败的,有奉献的,有堕落的……奇怪的是,这块土地一直富庶温暖,一直徐徐地前行。

从一排排杭派民居前走过,白墙黑瓦,配着杨柳,稻田,小桥,池塘,这景象,照样能入黄公望的水墨画;窗明几净,院落整洁,同样受招现代人喜爱。最要紧的是,走在这里,始终如沐春风。家家户户敞开着院门,人人带着笑脸。

挨着新民居的不远处,那些故居和旧庙堂——安雅堂、许家大院、许春和、六八房、越石庙、长塘厅……稳稳地站在那里。

你穿梭在东梓关,能真切体会到,又一个新的更替的到来。那些老屋,那些旧建筑像兄长一样,藏着一肚子的故事,却并不老态龙钟,遥遥的祝福后来者的幸福。

这就是东梓关一直温暖的缘由,回望过去,不忘初心,面对今天,善意友好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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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为杭州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