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2017年夏天的法国、意大利音乐之旅，我重点关注的是意大利国宝级巨擘威尔第。我们一行相继朝拜了他在布塞托附近的小村庄隆科莱的出生地、以他名字命名的剧院，而内容最丰富的是威尔第国家博物馆，那里不仅有他大量的生平介绍，而且展示了他主要歌剧的人物服饰、舞美造型、艺术特色等，声像结合，丰富多彩；如果带上耳机导赏仔细参观，起码可以花上一整天时间(有二十多间展厅)，真像是一部博大精深的威尔第歌剧史。印象深刻的是有一间展厅挂了多幅画像，都是与威尔第关系密切的家人、亲朋好友，包括他的两位妻子：玛格丽特·巴列兹和朱塞皮娜·斯特雷波尼，曾在事业和家庭上支持过他的岳父安东尼奥·巴列兹，一度被传为绯闻女友的捷克女高音特蕾莎·斯多尔茨……多少年过去了，他们现在安然同处一室，朝夕相伴，其中的故事颇为暖心。

威尔第年轻时在乡村当乐手，经常被社团主席安东尼奥·巴列兹请到在自己家中举办的沙龙中演奏。巴列兹是个杂货商，也能演奏多种乐器。他很喜欢威尔第，两人的关系情同父子。在家人般的交往中，威尔第与巴列兹的女儿玛格丽特很自然地恋爱了。1836年，威尔第与玛格丽特·巴列兹结婚，后生有一子一女。但很不幸，在短短的两年多中 (1838-1840)，他的一双儿女和妻子相继染病而亡。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他的家庭生活遭到重大打击时，他刚起步的歌剧事业也遭遇滑铁卢———他的第二部歌剧 《一日之王》 首演失败，米兰观众嘲讽道：一日之王？ 还不到一个小时呢!

威尔第几乎崩溃。他决定放弃创作。他的人生一片黑暗。但当时的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的经理梅勒里始终看好威尔第，他对威尔第说：我对你充满信心，只要你写出歌剧，我就给你上演!

经过短暂的休整，威尔第写出了他的第三部歌剧、也是他的成名作 《纳布科》，从此确立了自己在意大利歌剧界的地位，他的歌剧事业从此蒸蒸日上。也就是在 《纳布科》 的创作演出中，28岁的威尔第与26岁的朱塞皮娜·斯特雷波尼碰出了火花。三年前，斯特雷波尼曾出演过威尔第的首部歌剧 《奥贝托》，那时他们就已开始相识。

斯特雷波尼是一位著名的女高音，当年有人如此描写她：“聪明、漂亮、富有表演才能。”可惜由于她用嗓不当，且体弱多病，在当时已过了演员生涯的高峰期，但她还是出演了 《纳布科》 的前8场。斯特雷波尼一直是威尔第的支持者，经常与威尔第见面、通信，是威尔第的红颜知己。她的个人感情生活非常前卫，此前曾有多位男友，并生育儿女，绯闻不断。因此，当她正式与威尔第恋爱后，舆论一波波压向旭日东升的威尔第，认为他遇人不淑，色迷心窍。斯特雷波尼闻听后难以忍受，决定离开是非之地，去巴黎开办一所歌唱学校。就在临行前，她收到了威尔第的一封信。没有人知道威尔第在信中写了什么。我们只知道斯特雷波尼读完信后，又把它封上，并在信封上写道：“当我被埋葬时，这封信应该放在我的胸口!”斯特雷波尼1897年去世后，人们在她的葬礼上发现了这封信。它是斯特雷波尼一生中的珍宝。

几年后，威尔第与斯特雷波尼同居，此事理所当然遭到父母家人和朋友舆论的非议和反对，其中包括他的岳父安东尼奥·巴列兹，有好友甚至与威尔第断绝来往。但威尔第不为所动，我行我素。在威尔第的歌剧中，给他赢得最大声誉的是 《茶花女》，这也是他唯一以现实生活为题材创作的歌剧；据说，威尔第正是因为茶花女的身世，联想到自己与斯特雷波尼的恋爱风波，使他感同身受，“触景生情”，由此迸发出空前的创作激情。或许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与斯特雷波尼的恋爱风波，就没有威尔第的 《茶花女》。

两个相爱的人，并不都是完人，关键在于能相互理解、包容和欣赏。威尔第脾气急躁、固执、易怒，还有些贪财，但斯特雷波尼欣赏他有着“天使般的心灵”，不仅在生活上悉心照料威尔第，更对威尔第创作的每一部歌剧都作了精心的评点。斯特雷波尼有写日记和写信的习惯，且文字精到，不亚于作家诗人。她37岁时，曾如此描写与威尔第的爱情：“我们的青春都已逝去，然而我们对于彼此都意味着整个世界。”威尔第非常欣赏斯特雷波尼的才情，经常让斯特雷波尼帮助写回信，认为她优雅机智的语言胜过自己的“粗话”。斯特雷波尼还将威尔第意大利文歌剧 《唐卡洛斯》 翻译成法文。有圈内人这样描写斯特雷波尼：“她说话十分谦虚，有点慢，但不是不流畅，而是深思熟虑地说话，因此她总是能用很少的话说到点子上。”当时已如日中天的威尔第，再要找个人生伴侣，一定是不乏人选的，但他偏偏选择了已退出歌剧舞台、“名声不佳”的斯特雷波尼，可见她确实魅力不凡。

在同居多年后，1859年，威尔第与斯特雷波尼终于正式结婚，这时威尔第46岁，斯特雷波尼44岁，离他们当初相识，已经有二十多年了，真可谓爱情马拉松。他们住在自己建造的圣阿佳塔庄园里，享受着人生爱情的金色秋季。威尔第的歌剧事业能够长盛不衰，且活得长寿 (88岁，在那个年代是难得的高寿了)，可以说是与斯特雷波尼密不可分的。附带提一下，威尔第与岳父安东尼奥·巴列兹后来也和好如初，并保持终身友谊。

然而，威尔第与斯特雷波尼漫长的爱情也并非一帆风顺，其间也有“小插曲”。大约是在1871年，威尔第与扮演他歌剧 《命运之力》 中女主角雷奥诺拉的捷克女高音特蕾莎·斯多尔茨发生暧昧恋情。比威尔第年轻20岁的斯多尔茨甚至解除了与男友的婚约，与威尔第在外地演出时同进同出。目睹此景，斯特雷波尼在日记中写道：“可能这是我一生中最悲伤的时刻。斯多尔茨今天来了，她是那么美丽。黑暗、黑暗，我的面前一片黑暗……”但悲伤的斯特雷波尼并没有失控，她写信给威尔第：“请想一想，我，你的妻子，从不在意以前那些流言蜚语，但在这时，我们正过着三个人的生活。我有权利，即使不能要求你的温柔，也至少可以要求你的尊敬。”请看，这信写得多有水平。

事情的转机颇富戏剧性。当威尔第的“三角恋”引起社会沸沸扬扬的议论时，两个都深爱着威尔第的女性非但没有斗得你死我活，反而联合起来，一致对外，维护威尔第的形象。斯特雷波尼也以她的智慧妥善处理与斯多尔茨的关系，不仅顺利解决了危机，而且两个女人之间还产生了姐妹般的友情。这真是威尔第的福气。斯多尔茨对威尔第怀有一种深深的依赖感，与男友断交后，她一直居住在威尔第庄园附近，经常来往，保持终身友谊。威尔第去世半年前 (这时斯特雷波尼已经离世)，写信给斯多尔茨：“请为我保持你的爱，也请相信我对你的巨大的光明磊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