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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闻儿时川剧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崇文  2018年04月25日12:32

春节回家,小住南部县城妻弟家。一日午饭后, 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忽听到外面飘来一阵铿锵的锣鼓声,并夹杂着美妙动人的高腔。心下一乐,这儿有川剧表演?

岳父说,这是小茶馆里的川剧座唱,生意还很火爆。于是我决定去见识一下久违的川剧。匆匆下楼,来到附近一个极为简朴的茶馆里,一进门就看到这里盘踞着四五十位中老年人。里面放有十二张半米高的条桌,四把竹椅围坐一桌,每桌搁着四杯冒着热气的盖碗茶。竹椅上的人们动作悠闲神态不一,或眉飞色舞,或闭目颔首,或摇头挥拍,或张嘴轻哼,一副无比陶醉相。里面靠墙处辟有小块场地,乐队占据大半,坐桶子的小鼓师傅指挥着堂鼓、大锣、小锣、大钹、唢呐、二胡等乐器奏鸣,另有一男一女站立,专事唱功,没有装扮戏服。演唱人手不够时,乐器演奏者也可身兼数职,客串帮腔。

仔细一听,他们正在演唱川剧传统剧目《柳荫记》,该戏是根据民间传说中的梁祝故事改编而成的。此刻正在演唱其中的第二场《柳荫结拜》,那铿锵顿挫的锣鼓声,柔情缠绵的旋律,高亢婉转的唱腔,余音绕梁的帮腔,加上清香四溢的盖碗茶,瞬间把我拉回到四十年前。

那时还是小孩子,门前开着茉莉花,那淡淡的清香却始终无法掩饰年少时我们对精神食粮的渴求。谈起精神食粮,除了偶尔能看到县电影队下乡来放映屈指可数的几部战争题材影片外,剩下的就只有“欣赏”土生土长的川剧了。记得那时我是和大人们一起去狂欢的,尤其是逢年过节,周边个别较为富庶的乡镇会自费邀请县川剧团来唱三天大戏。四方乡民闻讯,纷至沓来。一时间,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盛况空前,场面远胜每周一次的赶集。你可知道,当时交通基本靠腿,几十里凹凸不平的乡村小道全靠脚步来丈量,精神多么可嘉。最远我们曾跑过二十公里山路去看川剧,回来时疲惫不堪,走路都在迷迷糊糊的瞌睡中,次日醒来居然全忘记了昨晚回家的事,想想也够后怕的。有时信息不畅,白跑一趟,无奈怏怏返回。途中遇人问起,我们会调侃说有戏,剧目是《英雄白跑路》或《站地望蓝天》,大家心领神会,失望一笑后就结伴而归了。

其实我们看戏,内容一无所知,因为压根儿就没有看懂。只晓得戏台上的武打场面好看,能让我们男孩子舞枪弄棒比划一阵子。还有就是现代戏里用手枪打敌人时,演员举枪佯装扳机一扣,手腕往上一扬, “叭”的一声,震耳欲聋,烟雾弥漫,敌人应声倒地,我们小孩就感到奇妙无穷欢天喜地。其余时间就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可我们一点也不觉劳累,甚至有时看到演员们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行头也能感到极大的满足。

真正看懂川剧是在进入初中以后,大概是初二吧。当时一个邻乡川剧团正在我校舞台演出新编川剧《卷席筒》,好像改编自同名豫剧。因为不久前我刚看过豫剧版的同名电影,催人泪下,印象深刻。清楚记得故事主人公是张苍娃,一个善良正直的少年。他自小丧父,随母嫁到曹家。心术不正的母亲害死了曹林老爷,并嫁祸给曹林前妻的儿子曹保山的妻子张氏。苍娃为救出嫂子,独自一人承担了杀人的罪名,被糊涂县官判决秋后问斩。幸亏新到任的巡抚是进京赶考取得功名的曹保山,最终张苍娃获释,一家团圆。当时,舞台上一袭藏青色服装的张氏正和行将收监的张苍娃依依话别,扮相俏丽的张氏那凄婉的唱腔如泣如诉令人肝肠寸断,伴随着二胡的呜咽,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效果。突然间,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搭建起哪座桥梁,我竟然听懂了唱词,领悟了旋律,并和豫剧电影里的画面有机结合起来。此时台上人物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牵动我心,让人失魂落魄,沉醉不已。啊,我居然能和舞台人物同悲共喜了,他们再也不像以前那么遥远陌生了,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拒人千里了,我和川剧间的这层厚障壁消失了,生活又为我打开了一个认识世界的全新通道。豁然开朗的我别提有多兴奋了,原来看不懂的川剧竟然是这般美好,人物美,音乐美,布景美,唱、做、念、打全有讲究,妙趣无穷。人生百态,尽入其中,戏台小人生,人生大戏台。这天傍晚回家,我轻快无比,兴奋地将道上的小石子踢出了很远很远。

从此,我爱上了川剧,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临近四乡,只要有川戏的地方,就会出现我的身影。幸运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本镇成立了川剧团,我有了更多就近接触川剧的机会。凡是公开演出,我都会和大人们一道去欣赏,接触了许多川剧的经典剧目,如《穆桂英挂帅》《白蛇传》《三娘教子》《张飞审瓜》《秋江》《南阳关》等,知道了历史悠久的川剧是中国戏曲宝库中的一颗耀眼明珠,是川、渝、云、贵等西南几省人民所喜见乐闻的民族民间传统艺术;领略了川剧的变脸、吐火、水袖、藏刀、钻火圈、魔烛(灭烛复燃)等特技;悟到了一些基本唱腔和“手、眼、身、发、步”,兴起时还会和大人们一起哼唱几句,表演一番。

说来奇怪,看懂了川剧,其他剧种也就触类旁通了。不仅能听懂唱词(有时需借助字幕),知晓大意,还能说出其大致特点。号称“国剧”的京剧行当全面、表演成熟、气势宏美;昆曲文辞典雅、唱腔圆润、舞蹈性强;越剧以唱抒情、优美动听、唯美典雅;黄梅戏泥土芬芳、悠扬委婉、优美动人;评剧唱工见长、浅显易懂、贴近生活;豫剧铿锵阳刚、酣畅清晰、情感细腻;秦腔的粗犷质朴,高亢激越,长于悲壮等。观看戏剧,不仅愉悦了身心学到了不少传统文化知识,而且自我欣赏水平也日渐提高。

遗憾的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开始,川剧由于自身原因和外部环境的改变,开始走向衰落,逐渐淡出人们视野。欣赏川剧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大批剧团入不敷出极具萎缩,许多演员只好转行再就业。渐渐地,在西南地区的广大农村,川剧只存在于磁带里、记忆中了。此时的我常为川剧的没落感到悲哀,时常若有所失,这可是小时候陪伴我成长的朋友啊!

欣慰的是, 二〇〇〇六年川剧被抢救性的纳入了全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为了保存这一优秀剧种,地方政府也不遗余力,献计献策,大力推进川剧振兴计划。

经过十多年的不懈努力,川剧的振兴初见成效:传承后继有人,剧场开始赢得了观众,进校园进课堂已成制度。在城乡许多学校,远远就可以听见锣鼓声,眺见戏中人了。

而扎根于寻常巷陌茶楼酒肆中的川剧座唱,无疑是川剧传承的中坚力量。而坐中的看客和听众,显然是最忠实的粉丝了。我深信:不久的将来,他们也会走出陋巷茅屋而登上大雅之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