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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捞故乡的记忆

来源:中国国门时报 | 沙 柳  2018年04月20日08:43

故乡是母亲缝缀在后背上的字符,生命从这里出发。沉积在记忆中的陈年旧事,像一坛陈年窖香老酒,时不时就挥发出来,回味悠长,愈是年长思乡情节愈甚。

春节前回乡祭祖,在老家住了几天,蓦然发现,故乡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即便是一些残存的痕迹,斑斑驳驳散落在故乡的土地上,可终归难以模拟出夕日古朴的拼图,似乎这里无时不刻都在拆迁,原始的东西化为烟尘,丝丝缕缕,随风挥发。人们都变得时尚了,有线电视,人人手里都有手机,竟然他们知道“wifi”,在集市,一位满面沧桑的大妈,卖完蔬菜熟练地刷二维码,结账的方式方便快捷。变化最大的是女人,记得小时候的农村,无论姑娘媳妇,能用“雪花膏”或“蛤喇油”算是讲究的,多数妇女从生到死从未用过化妆品,而如今的乡下女子,不仅把脸色滋润的白皙,而且衣着华丽,不逊城里人,头发也是弯曲的,这哪还像个农民?

叹为观止的是车子,儿时看到骑自行车的发自肺腑的羡慕,可现在差不多家庭都有了小汽车,去地里拔草也驾车,这些大大小小的轿车,就像当年的黄牛一样,卧在农家的房前屋后,不会开车就像当年不会骑自行车,成为年轻人无能的象征。

故乡还是原来的故乡,可我心中的故乡却离我远去。

北方的春天素来寒气潇潇,虽已立春,可暖意就是半推难就不肯释怀,乡下依然在冰封雪地中不能自拔。依照惯性,这潇潇的寒意还要持续到惊蛰前后,而睡在故乡的火炕上,那种温存像是与久别的情人邂逅。稍感不适的是故乡的静。记忆中的故乡黎明前可不是这般景况,常常是鸡鸣狗吠,头遍鸡叫醒来,二遍鸡叫起床,三遍鸡叫就开始忙碌了,家家户户房顶都飘起白胡须一样的炊烟。鸡鸣便是乡下的时钟,千百年来一直遵循,鸡对时辰的敏感让人叹服,就像晨钟暮鼓,一只鸡带头,群鸡响应,整个村庄沉浸在鸡鸣狗吠的热潮中。可现在却很少听到雄鸡唱晓了。为什么?“现在谁家还养鸡哦,吃鸡蛋吃鸡肉到市场去买。”家兄的回答直接而阚快,可我记得小时候每家都养鸡的,我家的那只芦花鸡引颈高歌时,声音高亢悠长,上学需要本子橡皮铅笔或是过年买串鞭炮,妈妈就给我几个鸡蛋,到供销社置换我需要的东西,那时的小鸡可是“鸡屁股银行”,生活中不可或缺,可如今都不养鸡了,听不到鸡鸣,多少有些寂寥或失落。

从火炕上爬起来,裹上臃肿的羽绒服,走出户外,在城里正是遛弯的时候。远山透出光亮,薄薄的云层仿佛受到惊吓,像被风吹散的头发,纷纷给即将喷薄而出的太阳闪开通道。信步来到村南的河边,河面结冰,白绸一样缠绕在黝黑的土地上。似乎河面变窄了,流向也改了道,尽管冰封还是能听到河床下面欢畅的喘息。黎明的曙光照在冰面上,折射出晶莹的十字光,这条流淌不息的河承载着太多的童年记忆,镌刻着我人生的源头。

童年时光深植在泥土,回想起来有些乏味晦涩,可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年代,却有着无以替代的童趣。河水弯弯,一些野鱼游窜在卵石里,当年父辈无数次赶着黄牛趟过小河,这些牛和主人一样强壮。河水在拐弯处打旋儿,相对水深,这便是我们天然游泳池。狗刨和扎猛子是不学自通的泳姿,折腾够了就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赤条条的活脱一个个小海豚。雨季到来时河水暴涨,平时温顺的河水开始咆哮。那年爸爸妈妈在地里干活,突遇暴雨被阻在河对岸,我和哥哥隔岸呐喊,急得直哭。洪水退去,已经是夜幕时分,我牵着妈妈的手回家,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蛙声四起,小河一如既往潺潺流水。可我一直惊魂未定,胸口怦怦直跳。以后不用担心了,上游水源危机,小河已无力再现咆哮的壮观了,涓涓细流,像个温顺的良女。

“杨树林呢?”我在记忆深处苦苦搜寻。小河下游河岸的白杨林,每到初秋时节树叶便开始泛黄,微风乍起,树梢轻轻款摆,树叶纷纷飘落,我们经常结伴去扫树叶,扫回的树叶也没用场,院子里堆满,妈妈不让我去扫树叶了,可我照扫不误,对我有诱惑的是在扫树叶时各种游戏也在林间追逐,看着甲虫爬过树叶。可是,当我漫步到河下游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片白杨林了,甚至连“遗迹”都消失地无影无踪。村里人告诉我,十几年前这片树就被连根拔起,林地成了玉米地,想恢复也不可能了。可惜了那片绿荫,再也见不到那满地落叶金黄。

村中央一条笔直的村路,把几百户村民分成东西两区,硬化的路面显然该翻修了,从村长岗位退下来的哥哥说,村里的公共积累有限,财力不足,要翻修只能靠政府。村中有个碾房,曾经是最忙碌的集聚地。小时候鸡叫头遍,我们就去碾房排班,俨如在火车站排队买票,每个人都想排在靠前的位置。所谓排队无非是把能证明的物件放在碾房里,如一根木棍,一段绳子,甚至是一只旧鞋,一块石头也可,把这些东西按序排在碾房里,小孩子就算完成使命,回家继续“回笼”。朴实的乡下人诚信等级蛮高 ,从不把这些佐证位置的物件搞乱。我很愿意帮妈妈推碾子,把毛驴套在磨杆上,然后把驴眼蒙住,毛驴就不停地转圈,黑暗中的毛驴却误以为是在走直线。没有毛驴的就用人力推,乡下惯称“抱碾杆”。现在想来,推碾子磨面过程倒有些艺术化。摊在磨盘上的粗米,碾过几圈就碎了,细碎的米被挤压到磨盘下方,妈妈转圈把碾碎的米收到簸箕里,按顺时针的方向旋动筛箩,旋动时不时敲打几下箩帮,节奏感分明。妈妈筛米的动作让我想到维族人双手敲打手鼓,娴熟有素的操作分明是四分之三拍的节奏,犹如车间里的纺纱工。可是,碾房变成了超市,这个从石器时代衍生过来的古老劳动工具,成了实实在在的的乡愁了。碾房对面曾经是生产队时的场院,现在是活动广场,只是这寒风瑟瑟的季节人影寥寥。空旷的广场似乎蛰伏了。“不扭秧歌?”我不会忘记农村扭大秧歌的情景,从正月初三到元宵节,长长的秧歌队伍塞满大街小巷,此起彼伏的锣鼓声搅得全村沸腾。“早不扭了,没人看。”乡亲的回答让我无语。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演绎着新农村新生活。时代在变,周围的一切都在变,不变的是留在心底里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