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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的“学院”是不是一个贬义词?

来源:北京青年报 | 王志  2018年04月20日08:44

安格尔临摹拉斐尔《椅中圣母》局部素描

《阿喀琉斯接见阿伽门农使者》

展览:学院与沙龙——

法国国家造型艺术中心/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珍藏展

时间:2018年1月31日至5月6日

地点:国家博物馆南8展厅

国家博物馆的“学院与沙龙”艺术展,为我们大致勾勒了十九世纪法国艺术的面貌。纵观十九世纪的法国,风起云涌,思想活跃,反映在艺术上,就是风格多样,一派繁花似锦。如果要在那些纷繁多样的绘画风格背后找到共通之处,这共通之处可能是古典精神。

什么是古典精神呢?曾撰写过世界美术名作赏析文章的我国著名翻译家傅雷先生,就“什么是古典的”做过非常精彩的解说。根据他的说法,所谓“古典的”,包括“古代的”与“典范的”两个意思:前一个意思指向古希腊,后一个意思相当于今天我们所说的“第一等的”、“最优秀的”。自欧洲文艺复兴以来,人们普遍认为古典精神指向古希腊文化艺术、指向古希腊人的生活,他们平衡、和谐,“既不让肉压倒灵而沦于兽性,也不让灵压倒肉而老是趋于出神入定,甚至视肉体为赘疣、为不洁”。古希腊人认为取悦感官是正当的、健康的,重视感官享乐而又不沉溺其中,“正因为希腊艺术所追求而实现的是健全的感官享受,所以整个希腊精神所包含的是乐观主义,所爱好的是健康、自然、活泼、安闲、恬静、清明、典雅、中庸、条理、秩序,包括孔子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怨’的一切属性”。总之,“真正的古典精神是富有朝气的、快乐的、天真的、活生生的,像行云流水一般自由自在,像清冽的空气一般新鲜”。

那种活生生的、自由自在的精神,在这次展览的沙龙单元体现得尤其充分。这一单元展出的作品,绝大多数创作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之后,甚至有些来自二十世纪初,在美术史上,这一时期尤其丰富多彩,风景画、人物肖像画、社会风俗画等等各种类别,为我们展示出来自现实生活、历史、神话等方面的各种题材,新古典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印象主义等风格并行不悖:有的展现一片空旷无垠的草地,天空中彤云密布,显出风雨欲来的气氛;有的细细描摹夕阳西下时回光返照的森林,光影婆娑,有人在林间穿行,似乎在寻找古迹;有的描摹林中仙女,手捧成熟的果实,寓意丰收的祝福;有的呈现了美术学院内举办沙龙时的场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妇人们着长裙、先生们西装革履,或坐或立,谈笑风生;有的捕捉到人民群众参加革命游行的场面,少年高举象征自由、平等、博爱的红白蓝三色旗,神采飞扬;有的展示幼儿园内的生活场景,孩子们围绕在水池边洗手,站在一旁的女教师俯下身来,为一个小姑娘整理领口,小姑娘望着老师微微一笑;有的再现了美术学院的联欢会的情景,学生们穿上各国传统服饰聚到一起唱歌跳舞;有的融合了多重时空里的人事,把战争场面表现得十分惨烈……这种百花齐放的面貌,正是活生生的、自由自在的古典精神的外化。

在指出真正的古典精神之后,傅雷先生紧接着就说,与古典精神相对,“学院派却是枯索的、僵硬的,矫揉造作、空洞无物、停滞不前、纯属形式主义的,死气沉沉、闭塞不堪的”。他把学院派的艺术看作古典精神的对立面,认为学院派不自由、不活泼、应该被否定。如果把傅先生的观点引入到我们的展览里,这种看法或许不十分妥当。

自十七世纪中期法国成立皇家绘画和雕塑学院以来,法国的学院派绘画作为皇室审美趣味的反映,有着自身的特色。到了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学院派艺术家中的杰出人物雅克-路易·大卫以史诗为题材,创作了一系列具有英雄主义内涵的作品,与此前日趋浮华、表现男女情事的绘画大相径庭,也呼应了自十八世纪六十年代以来、以温克尔曼为代表的美术评论家们对古代希腊罗马艺术的推崇;大卫的这些绘画取材于史诗,表现正义、崇高、牺牲精神,画中人物排布成平面、较少不稳定或过于激烈的动态,空间层次相对分明,这种绘画风格到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被冠以“新古典主义”的名称,与古希腊罗马的古典相对照,而大卫成了新古典主义的高峰,也是学院派的高峰。大卫的这种绘画形式风格与精神内涵相协调的学院派艺术,较之前的学院派艺术来看,毫无疑问是精彩绝妙、振奋人心、生机勃勃的。就这一点来看,是符合傅雷先生所指出的古典精神的。

那么,学院派艺术为什么给傅雷先生留下了一个负面印象呢?就绘画来说,在十八世纪中期的法国,美术学院以及与学院联合的官方沙龙就形成了一套规则:史诗题材被视为最高等级,学院创作中的史诗题材作品也更容易受到艺术界“罗马大奖”的评委的青睐。于是学院派艺术在题材上趋于一致,在今天看来就略显乏味了。不过,对于当时学院里的青年艺术家们来说,重视史诗题材的规则虽然是一种限制和考验,但是他们仍然想方设法戴着题材的镣铐做艺术的舞蹈,其中不乏像大卫这样的杰出人物。也许我们可以说,学院里的青年艺术家们迎难而上、不断探索的精神,正是古典精神的回响。

而在这次展览中的学院的单元里,在那些题材和风格都比较一致的学院派绘画前,要迅速地捕捉到画家们灵巧的心思,可能需要费一番工夫——安格尔的巨幅油画《朱庇特与忒提斯》除外,那是震撼人心而饶有趣味的杰作。相对史诗题材的绘画而言,这一单元里展出的人体习作和人物肖像较能给人亲近感,画中人物动态富有韵律,跃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