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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客》试读三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8年04月18日16:48

稍稍闲暇的时候,他提着一个小木箱来到修脚人的床前,在膝盖上铺一条黑亮的垫布,摆上一排有长有短、形状各异、看上去锋利无比的修脚刀,大喊一声:“——晒蛋!”这句“晒蛋”很像是英文,却是要人躺下的意思。等客人躺下来,他会把客人的一只脚高高地举起来,举过头顶,在半昏的灯光下细细地观察、研究,尔后平着放下去,抱在膝盖上,这才下刀…… 在这个热气腾腾、臭屁哄哄的浴室里,“罗锅林”的身影就像是移动着的、半隐半现的“山峰”,不时出现在一个个赤裸裸的屁股后面。这儿,或那儿,喊着、叫着、跳着,麻溜儿得就像是一只窜来窜去的老山羊。但凡当他面对那些肥硕些的屁股时,“罗锅林”就会恭敬地称呼一声:“范科长、刘局长、王书记、秦股长、马主任……”偶尔,那些肥硕屁股们会给他递一支烟,他就夹在耳朵上,蹦跶得更加欢实。他那驼背的峰尖上时常亮着一串明晃晃的汗珠儿,汗珠儿滴溜溜地往下淌,在他背上画出一条条银亮的小溪。他要一直忙到后半夜,等人走光了的时候,他把散落在小木床上的浴巾一条条叠好,这才回到最靠墙角里的那个铺位前,坐下来,喘上一口气。 这个紧靠西边墙角、挨着一个工具柜的铺位,就是他的。这个铺位一般是不卖钱的。现在,赤身围着一条浴巾的花匠刘全有,就在这个铺位上坐着。 虽然已是多年的朋友,花匠刘全有也并不是白住。这时,他已在铺位上摆好了两个黄纸包,一个纸包里是半斤酱红色的猪头肉,一个纸包里是半斤油炸花生米,还有一个锡壶,两个小酒盅。 下半夜,两个朋友,就这么你一盅、我一盅喝着……无话。蒙蒙眬眬地,刘金鼎夜里起来撒尿,就见刘全有也跟着走出来。他以为父亲也要尿,可父亲没尿。父亲手里端着一茶缸水,走到厕所旁的独轮车前,先是净口,嘴里咕咕噜噜的,把水吐在地上。净口后,再含上水,掀开捂在花筐上的棉被,一口一口地把含了酒气的水喷在花上。父亲说:“这样,花会鲜些。”尿毕,刘金鼎回到浴室,见两人继续喝,还是你一盅、我一盅,酒不多了,抿,无话。偶尔,喝酒的父亲会把一粒花生米顺手塞进儿子金鼎的嘴里。这时的刘金鼎睁开眼,看着两人。在他眼里,这时的两个人,就像是两堆灰。 在童年的记忆里,一年只有一次的洗浴是刘金鼎高级的享受。正是在开封那个“红星浴池”里,他见识了笼罩在热烘烘的、白色雾气里的、赤裸裸的人生。 于是他认定,“罗锅林”的人生,是卑微的。虽然,那时候,他还不认识这两个字,但意思,他已洞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