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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雷达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麦家  2018年04月02日07:24

为了《跷跷板》,我最早的一个千字小说,发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解放军报》副刊,我已经忘了我当时的笔名,但忘不了雷达的评语:只有五行字,三个指头盖得住,却三十多年盖不住。为了2002年10月的一个雾蒙蒙的下午,当时我在鲁迅文学院首届中青年高级研究班进修,同学陈继明带我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了盛名之下的雷达:旧沙发,小茶几,千年以上的断砖、残瓦、陶罐,陪我聆听教诲;他木刻阴沉的黑脸,浑厚磁实的声音,持续地盛在一只心灵里,一面镜子中。为了一句话,他说:麦家,作家是写出来的,你已经到写出好作品的年纪,我等你的好作品来见我。他写了《麦家的意义与相关问题》,不到两千字,我在一年多后无意中从网上看到:我感激这种相逢,在人车拥挤的时间、空间,一条冷巷,一枝玫瑰(带刺的)静静地为我绽放。为了一个劝告:我觉得,如何多一些“人间气”和“血肉感”,对麦家也许是重要的;毋庸置疑,这对我是精准的慈悲,我急需的照耀。为了文学,业如其名,他是中国文学的“雷达”,一辈子的等待,一辈子的守卫,忠诚和坚持折射出他超人的天赋和爱。为了正直,听说他有一种战士的精神,子弹时刻上膛,随时可能对“敌人”击发。为了清脆,听说他有一颗孩童的心,天真,明亮,脆弱,简单,乒乓球都找得到他内心的钥匙,因为那里面没有结构,镜面一样平坦、亮堂。为了八十岁,这是现在北京人的基本寿命,他过早闭紧了眼帘,再也见不了黎明的曙光。

为了这一切,今天我很悲伤。我正在写一部对我来说罕见地具备“人间气”和“血肉感”的新作,也许不久即可交付读者,但它已遇不到那双眼睛:灵敏,犀利,宽广,精确,带着体温的,附着法力的,“雷达”一样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减弱我的悲伤,我只知道写下这些是方式之一。除此外,我也愿意采用其它方式,让酒渣色的悲伤,像酒精一样随风飘散。别了,雷达老师,你足可安心去,因为你的过往精彩纷呈,你的去向只有一个地点:天堂,那里仍旧有文学的——不是有人说,天堂就是图书馆的模样。同时也要谢谢说这话的人——博尔赫斯——借给我减弱哀痛的灵感和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