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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与恶的争锋 ——浅谈龚良红长篇小说《归途》的主题及结构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大可wdk  2018年03月27日23:13

龚良红近年来相继推出了中篇小说集《情牵宝珠河》及长篇小说《归途》,洋洋洒洒共六十多万字,反映了她文学创作的勤奋与执着。在当今这个多元而裹挟着浮躁的社会,她能在业余时间静下心来以小说再现现实生活中的某些方面,实属不易。

两年前,我参与编辑四川省散文学会文友部的一本散文集子,收到龚良红的两篇散文:《桐花时节》和《回家》。《桐花时节》给我印象深刻,是思怀她“勤奋好学、文气十足”却饱受磨难、继而英年早逝的父亲的,文笔哀婉感人。这本集子编成后因某些原因至今尚未出版,还躺在电脑硬盘里。当然,这是附带之说。

夹杂着堆码文字和其他杂事,用了五六天时间才读完龚良红的小说《归途》。掩卷之后,感悟这部被拐卖女童成年后被逼婚题材的小说,血淋淋地揭露了人性中丑恶的一面,再现了各种龌蹉交易以及善与恶的斗争,同时也折射出人在苦难中憧憬向往美好的人性光辉。小说主人公冯雪岚的悲惨遭遇可以说是中国众多被拐女童和妇女的真实写照,而拐卖女性也是中国社会长期以来存在的毒瘤。

主人公冯雪岚在六岁的时候,一天与妈妈上街,在她单独去买油炸洋芋花时,人贩子张嫂用玩具作诱饵,接着又施以麻醉手段强行将她带走。张嫂获取八千元,把她卖给了千里之外江田村的赵姓农户。赵姓农户把冯雪岚养起来,取名为赵秀云。赵家收买被拐卖的女童,为的是已十来岁的儿子赵秀明将来有个媳妇。

拐卖儿童罪,是我国《刑法》确定的罪行之一,有严刑峻法治罪。然而拐卖儿童古来有之,可谓古老的罪恶。有道是,有收买儿童的土壤,就会滋生拐卖儿童的恶苗,在无本获取巨额钱财的驱使下,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小说把冯雪岚的悲惨经历作为主线,结构却是板块式的。第一个板块是冯雪岚在江田村时的遭遇:被强行做了赵秀明的妻子;不久出逃被抓回遭毒打;在医院看望被赵秀明打伤的吴清时,被其老婆伤害引起腹中胎儿早产。第二个板块是冯雪岚在千户村时的遭遇:为了偿还吴清提出的一笔数额不小的补偿费,以及为了给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治病,获取两万元,冯雪岚把自己“转让”给了千户村的大龄光棍孙兴国;在孙家,她同样遭受虐待,儿子还险些被孙家婆婆灌安眠药致死;借西峰镇育龄妇女大检查这个契机出逃。第三个板块是冯雪岚出逃路上的遭遇:黑车司机把她和儿子甩在半路上;遇上歹人和相助之人;在救助站遭打劫。第四个板块是冯雪岚回到家乡的遭遇:开小吃店遭横祸;前夫赵秀明回到身边,共同经受磨难;与失散多年的家人重逢,但家已破败;与母亲、儿子和前夫开始新的生活。

显然,这是将自然形态的生活结构加以改造过的艺术结构,既体现了作者的艺术构思,也反映了作者对作品题材和主题思想的深刻认识。它是来自现实生活的,又反过来为再现现实生活服务。

小说从冯雪岚被强行做赵秀明的新娘写起,叙述了这之后她接踵而至的苦难经历和最终回到故乡的艰难历程。可以说,深刻揭示人性中的善与恶,以及社会大家庭对被拐卖女性的关爱和帮助,是这部小说的社会意义所在。

揭示恶的方面,小说写了个人之恶与群体之恶。个人与群体作恶反映得淋漓尽致的,是对两个被拐卖逼婚后、以出逃方式抗争的女人的加害。

穷乡僻壤、男多女少的江田村,有女也外嫁,光棍成群,成了人贩子拐卖妇女女童的市场。这个村,上到村长,下到村民都成了这个市场的维护者。对于某村民倾家荡产买来做妻的妇女,若是跑了,村民会去围追堵截;抓回后,村长会主持“教训大会”,让其不死也得脱层皮,使其以后不敢再造次。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形,从村长角度看,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家长威信”,这样也才有财源。从村民角度看,自家也有买来的媳妇或有买媳妇的打算,若让其逃掉了,会引来公安的,便会导致鸡飞蛋打或打算落空。

一天割麦,被拐卖给王富贵做媳妇的李静雯突然不见了,花了大价钱的王老爹大声呼吁众乡亲搭手追赶。赵秀明还振臂一呼:“老老少少都行动起来哈,村里的秘密泄密出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不想日后打光棍的,跟我去追赶。”这便是为虎作伥的个人之恶。而一帮村民便纷纷响应,助纣为虐。

李静雯被抓回后,反剪双臂被绑在一棵树上。在村长孙旺财宣布“教训大会”开始后,一群年轻的男人一窝蜂上前撕扯下李静雯的衣裤,对她进行猥亵,肆意蹂躏;甚至还有人用燃烧的烟头去烧她的乳沟,把邪恶引向高潮。众人效仿,又在她腿上、臂上和肚子上“留下了一个个圆圆的、留着血水的烫痕”。李静雯昏倒后,村长才招呼村民作罢,并对王富贵说;“把你老婆带回去好好看管,这下子她绝对不敢逃跑了!”后来李静雯成了“李疯子”。

小说主人公冯雪岚出逃被众人抓回后,村长同样为她召开了“教训大会”,先是对她实施了在秋冬季节惯用的“泼井水”惩戒。因井水“透骨冰凉”,赵秀明怕浇在他老婆身上受不了,就动了恻隐之心,要求村长换一种教训方式,便激怒了村长孙旺财。坐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剔着牙缝的孙旺财“呸”的一声,随即跃起,舀了一瓢水,就对着躺在地上仍昏迷的冯雪岚的头部猛浇下去,并说赵秀明同情出逃的女人,坏了村规,问村里的人答不答应。村里人却异口同声不答应。赵秀明屈从了,便做出了浇水动作。孙旺财却认为他动作斯文,就提起一桶水朝冯雪岚头部泼去。这一刺激,冯雪岚醒来了,赵秀明便按孙旺财的旨意“教训”起她来。他把冯雪岚捆在先前捆李静雯的树上,在村民“严惩不贷”的振臂高呼中,发出“惊天动地一声狂喝”,随即舞动皮带抽打在她“肩膀上、肚子上、胸口上”。

对冯雪岚施恶,除了村长孙旺财和她的前夫赵秀明外,冯雪岚的先后两个婆婆和她第二任丈夫孙兴国对她也是作恶多端的,小说中对他们作恶的言行举止都作了充分描写。冯雪岚多舛的命运还联系着另一些恶人:她六岁时拐卖她的张嫂;使她胎儿早产的收购石英石的吴清夫妇;出逃时敲诈钱财并把她和儿子甩在半路上的司机;出逃路上欲对她施暴的光棍张多福;在救助站把她儿子做人质诈取钱财的钱艳丽;被认为抢了小吃生意对她暴打并导致她儿子受伤的张老幺。这些作恶之人,除那个光棍是因为色欲,其他的都是因为钱财。可见小说写世间之恶,也揭示了恶的根源。

当然,小说也写了与“恶”争锋的“善”。

在冯雪岚出逃被抓回后的“教训大会”上,赵家辈分最高的赵太奶奶对用皮带抽打冯雪岚的赵秀明进行了制止。“赵秀明,你这个混蛋,人家叫你打婆娘你就打,没长脑袋的东西!”她接着又对装糊涂的赵秀明说,“还不快点送你老婆去医院,晚了她肚里的娃儿就没有了!”

这个老太太似乎是善的化身。冯雪岚生下小孩后,因家里“赔偿”吴清的医疗费已赔得精光,连日常生活都不能维持,更别说支付接生医院的费用和保证产妇的营养,她便主动借给其三千块钱,使这个家庭渡过了艰困的时光。赵太奶奶还与其远房侄女伍玉花共同策划帮助冯雪岚出逃的事,并给了冯雪岚路上的盘缠。

冯雪岚的“归途”充满着艰辛,但她从没有放弃总有一天能回到故乡、回到父母身边的信念。她的这一信念支撑着倍受苦难煎熬的自己,也得到了善良人们的认同和帮助。

出逃路上,冯雪岚带着几月大的儿子乞讨误入光棍张多福的窝棚。在张多福拿她儿子做人质,欲换得强奸她时,干完农活的张正和其儿子张祥突然出现,遭到呵斥的张多福只好收起了魔爪。随后张正要求张祥把母子俩带到他家,给他们弄点吃的。当晚母子俩住在张正家。在次日上路前,张正夫妇还给了冯雪岚五百元钱作路费,并送母子俩各一套换洗衣服和一些食品。张祥主动把母子俩送到了有去往成都列车的省城火车站。这家人的善举,可以说是冯雪岚“归途”后半程较为顺畅的转折。

小说中与作恶群体争锋的是行善群体。一是列车上为冯雪岚儿子治病捐款的乘客,他们的解囊相助,体现了人性中的善美与关爱,以及印证了“世间还是好人多”的判断。再就是帮助冯雪岚回到故乡并找到亲人的各路警察群体,他们的作为,既体现了勤政为民,也体现了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温暖。

《归途》的主题是隐含在因果情节中和人物描写里的。让人能感悟的是,它对人性中的丑恶作了无情地揭露和鞭挞 对人性中的善美作了肯定和赞颂,也折射出艰困中的人憧憬美好的人性光辉。冯雪岚原有的家因其被拐卖悲剧性地破碎了,但作者却以正剧性的表现手法给小说以结尾,可看成是作者对人间真情和每个家庭都完满的热切呼唤与祈愿,这就让小说的主题思想有所升华。

应该说,这部作品还存在粗疏的地方。譬如第258页倒数第五行:“赵秀云(冯雪岚)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向日葵生在背向太阳的地方也会艰难开放,生活看不到希望也必须坚持下去。’她以这样无奈却又坚定的信念鼓舞着自己。”小说交代冯雪岚是没上过学的人,这样的独白显然就不符合她连“售票厅”几个字都不识的文盲身份。同样,欲强暴冯雪岚的混混、恶棍张多福面对她的反抗,嘴里也不可能说出“好,既然你一心想做烈女,我今天干脆成全你”这样的话来(268页13行)。这都是“作者代替人物说话”的表现。应该“让人物自己说话”,说合符他们身份的话。

再就是小说某些情节在设置上显得突兀。如冯雪岚和其儿子临时住进大邑公安局值班室的第二天,因寻亲未果,从逻辑上讲是应该继续寻亲的,可就在当天冯雪岚却向一位警察说出自己想开风味小吃店的想法,理由是儿子心脏病急需动手术得挣钱。这位警察一番赞赏后,说“马上去告诉领导和同事们,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冯雪岚千里迢迢、历尽艰辛回到故乡是为了寻亲的,可接下来她寻亲不急了,“精心筹备”多日后却开起了小吃店,情节便由开小吃店派生开来。县公安局似乎也终止了帮冯雪岚寻亲的作为(313—317页)。开店的情节没有什么不可,但它有悖于前一情节的逻辑发展,就显得生硬,不合情理了。可见小说情节设置是有讲究的,得严谨,丝丝入扣,才符合艺术的真实。

当然,这些不足的存在仅仅是瑕疵,并不影响这部作品积极的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