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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承载 ——读钟建廷《退谷回音》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陈正略  2018年03月27日23:09

回到这块净土,他和它的散在万物机缘里的各部分,终于回来了,钟建廷带着他的诗心回到浮山谷里。这是历史的玩笑,二十八岁便被划为右派,岁月将他雕出一身傲骨,显得格外精瘦;他的血肉早已用来喂养他的诗句,将诗句喂养得如此饱满,就象高郡境内的浮山岭般沉重而饱满。而当乡村教师的他一生清贫,没有华贵的衣服,唯一令他感到奢侈的便是他的诗句了。这样一个诗人,这样沉重而饱满的生命,这样生命里的心灵流唱,如今结集《退谷回音》,蛰居多年的蝉蛹终于破茧而出:

“草木星辰有清籁兮,人无俗缠;幽哉,美矣。壶中天地无愚贤,浮山谷里可耕田,此夕今夕知何年,醉醒情归大自然”。

在远离尘嚣的浮山谷里,钟建廷并不孤独。忙时烟蓑雨笠躬耕桑田,闲时诗词歌赋壶中日月,他找到了托付诗心的载体而自号“浮山叟”。

“浮山者湖山也。座落高州之根子,雄跨四县之边陲,百里方圆,千米海拔,诚天尊一座也”。在《浮山大观》里,钟建廷拨弄他的竖琴,对着浮山岭深情地吟唱:

“然则五峰簪顶,一掌摩天,时见风雷布阵,巅架虹桥,云飞山走,峦转峰旋,宛若五马行空,驰骋廖廓,或跃龙潭以演武,或归槽枥而养尊,……东眺南海。碧浪千重,鱼龙世界;西望荔乡,绿树千里,人物地天。面西而下则峭壁悬崖。虬藤古木。高山流水,仿佛俞子之调琴;九天泻银,惊诧雷神之崩汉。灵芝瑞草,潘仙采药之遗踪;太柏幽篁,秦老忘机之古迹。顺翠微而嫣红羞面,听天籁而翡翠弄音。”

正所谓:胸中无丘壑,何来描大川?钟建廷拥有这里的溪流瀑布,拥有这里的炊烟和落日,朗朗诵来,可感到一种浮荡的香气从浮山谷里传来,令你口角含香。由客观的起句转而庄子的击盘而歌,其意境磅礴,其意象磅沱,就象浮山向他献上了千年珍藏的醇酒,令他如痴如醉。钟建廷也用诗句的霞光来点缀它,用诗心的千般柔情来抚爱它,使整个浮山的形象凸现,不单浮山岭的伟岸俊美,且文字的美质又促成读者对浮山的一种感情的升华。诗曰:“海日生残夜,曙光见涘涯,晨鸡闻侧耳,淡月下西斋,喷薄金轮冉,红颜雾帐乖,天娇遮不住,独展启明怀。”好一幅浮山日出图景,与其到泰山观日出,有何异哉!且看:

“壮哉,朗朗乾坤、茵茵草木、芸芸苍生,浩浩气脉,会万象于一瞬,悟千载乎须臾。”其文势如扶摇羊角,引人直上三清境界。诗曰:“长伸巨臂碧空间。指点风流未稍闲;瀑泻江河排浊浪,光承日月鉴尘环。几番桑海雷轰魄,千载风云雨洗颜;若问高凉兴盛事,巍巍正气在浮山。”好一句“正气在浮山”啊,壮山河,傲沧桑!

我与钟建廷素昧平生,作为读者,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才气、才情。这里,我想绕开对偶平仄、声韵格律,而直接谈谈他的心,或称作“诗心”。因为他的诗句是直接从心灵流淌出来的,质任自然,天骨澹泊。

钟建廷是个很有个性的诗人,他不趋炎附势,淡泊功名,他在《散天花·故人来》一词中写道:“扶菊凉秋晚露浓,人来天外急,拂清风,前时肝胆此时同,抛书囊剑匣,席篱东。无怨浮生命运穷,翻欣桑海梦,两顽童,频频洒酒酹长空,问公侯价值,几青铜。”这正是诗酒傲公侯,表达了他与故人的深情真趣,不畏强权,视钱财如粪土的高尚情操。

“立身大地随天步,屈指天高算地支”,诗人热爱大自然,关心人间疾苦,他的诗心装着忧国忧民的大悲悯情结,《谒冼庙感怀》写道:“麻姑曾见洋深浅,冼太应知世浊清,道是神仙能造化,何时下界问枯荣。”而他的《七十抒怀》也对世事感慨万千:

“左右逢冲少壮春,沧桑行旅久蒙尘;舌头三寸评天地,论语半行干鬼神。楚客疏狂胸坦荡,书生意气骨嶙峋;桑榆跛倚观天象,目瞩贪狼与北辰。”又曰:“疾首浮云横蔽目。灵均流放尚忧天。”这是生命的写照啊!身居浮山谷,心系天下情,桑榆岁月而尘忧未脱。

作者对某些腐败现象深恶痛绝,时代的责任感令他奔向笔墨,诉诸如《一剪梅》:

“谢子何须论斗才,彼为权呆,此为钱哀,太爷眉皱复颜开,有道生财,无道生财。杏眼宫腰去复来,不是阳台,信是章台,何时飚飓卷尘埃,拆此官阶,折此金钗。”

正因为钟建廷拥有的爱是“大爱”,心中装着大悲悯情结和深深的民族忧患意识,才能展开如此诗句的翅膀。他在《种菊》中写道:“人爱牡丹扶主富,我贪灵菊带兵开。”又或《题高州宝光塔》:“今欲屈尊成短棍.陪吾醉上景阳岗。”这些充满抗争精神的惊世骇俗之句,抑郁而昂扬的气度,都是从不同角度抒发忧国忧民的胸襟代人民歌哭,令我们窥见了长在钟建廷胸腔里的那颗大海般的赤子之心。集子中的《荔园曲》、《张衡歌》、《咏菊八叠》、与赖荣女诗人的唱和等等,无一不是在披露他生命中的殷红心迹啊!

他在追忆青年时期爱情生活的《踏莎行·寄娟娟》词中写道:“望断虹桥,胡为爽约,捶心顿足情焦灼,尾生抱柱死潮头,伊人情愫何依托。准是家严,困之闺阁,银河偷渡娟难学,应将恩爱禀高堂,天长地久关睢乐。”其情意何其真切感人,其心迹何其明洁可鉴!

然而,生命对于钟建廷是沉重的。老来失儿,公孙度日维艰,其内心的痛苦,我们可在《小重山·悲怀》中看到一斑:

“午夜昏昏愁不禁,残灯摇古卷,乐中寻,奈何魂坠杜鹃林,睁泪眼,贱子影森森。孀妇百工任,勉携孤小苦,度光阴,人情冷漠户罗禽,风浪恶,怕听话浮沉。”这生命中的唏嘘,情发五内,扣人心弦,催人泪下!

钟建廷的生命虽然沉重,但他的人生并不虚度;他的生活丰富了作品,他的精神是饱满的。

任何一块花岗石原料,内中一定会隐藏着伟大的艺术品,一定会隐藏着世界上最优美最和谐的线条,——只要遇上高明的雕刻家。“什么是艺术?艺术就是把多余的东西去掉!”伟大雕刻家罗丹在《艺术论》中如是说。大自然的“此在”当有无尽的宝藏,而钟建廷手中的调色板的色彩竟也如此丰富。面对《退谷回音》诗词集,除了钦佩作者的自身修养和高尚人格外,我们还惊叹于钟建廷的文字功夫了得。我们进入他的作品就象进入了百果园中,艺术的珍果随手可摘。在阅读进而赏玩之余,我们可看到钟建廷是如何运用祖先所创造的文字,是如何利用汉文字灵巧地在思想的天空中飞翔,且带着生命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