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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之死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杨树民  2018年03月25日22:26

名人的死总是会整出一些动静的,这两天,李敖之死,就让媒体热闹了一阵子。按理说,死者为大,如果不能做到一律歌功颂德,上天言好事,那么,至少也应该为尊者讳,三缄其口,不惹众怒,以期下界保平安。

对于李敖,尊之者奉为大师,鄙之者以为狗屎,都有些儿以偏概全,意气用事,倒是一向不正经的“黄色专栏作家”刘原评论得更公允一些,说李敖是“曾为人杰,终成小丑”(刘原的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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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过李敖的几本文选,书名都是七个字,连缀起来像是一首七言绝句,其中有西餐叉子吃人肉,且上青楼写青史,要把金针度与人,还要一本书名忘记了。

当年觉得石破惊天。原来文章可以这么写,自吹自擂,大言不惭,信口开河,滔滔不绝,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说,他们李氏文字最好的有三位:李耳、李贽、李敖。当时就想,为什么没有李白?后来,李敖又说,50年来,500年内,白话文大师前三位是:李敖、李敖、李敖。为什么不给别人一席之地呢?后来,看到冯唐也总是神神叨叨地说,要用文字打败时间,要对汉语写作做出贡献云云,就知道,原来这是一种自信或者是不自信,是一种形象推广或者是自毁形象。

李敖经历丰富。坐过牢,被禁的书就更多了,当然还有睡过的女人也不少。这些,都是让他吸引眼球的资本。李敖与其说是一作家(杂文、时评是其引人注目的用力之处),不如说更像是一个行为艺术家,他在文字里秀自己的生活,为了更具冲击力,震撼性,不惜自曝隐私,乃至于恶行,反正是,能上头条就行,能被关注就好。

广泛被人诟病的是李敖2005年的大陆之行三次演讲(北大、清华、复旦)。这三篇演讲,当年炒得沸沸扬扬,我是看了的,今天再翻出来浏览一下,有些话还熟悉,有些则相当陌生了。不过,总体印象还是存在的,那便是,演讲也是一个秀场,还是一个斗智斗勇的战场,尤其是提问阶段,自称友好的主人常常要为嘉宾设计陷阱让他跳。可是,李敖是只老狐狸,哪里就会轻易上当?于是,我们就看到了打太极拳的李敖,有人就认为李敖胆怯了,怂了,大家失望了。其实,这样的心态很“阴暗”,至少是不厚道。人家李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倒好,诚心想折人家的寿嘛。这和当年有人劝鲁迅骂蒋介石如出一辙。你痛快了,要人家掉脑袋,居心不良嘛。有本事,你自己骂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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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要想不造成人格分裂,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晚年的李敖最好是不发声,尤其不该大陆行。可是,那不是李敖的风格。李敖太爱热闹了,如果有人请他上《百家讲坛》,他能直接把《百家讲坛》讲成《新闻联播》。。当然,其风险是,李敖可能会“丑”得更厉害。我没有看过凤凰卫视的《李敖有话说》,据说,点赞不多,差评不少。不看也罢。

不过,李敖的勤奋,是很多人比不上的。这,也是台湾、香港作家,甚至是艺人的一种职业精神。什么是职业精神?李敖有一个不太文雅的比喻,说,就像妓女不能靠性欲接客,真正的作家不能靠灵感写作。靠什么呢?靠坚持,靠毅力,靠习惯。但是,这种坚持,又不是拼命,而是玩命,玩着就把事情做了。到了晚年,李敖觉得来日无多,惜时如金,直接就住山上里,一周一下山,每天只睡5个小时,写作16个小时。李敖出书100多本,成龙拍片100多部,这些,都是要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上去了。可是,这些又都不耽误他们泡妞。我们只能羡慕他们的艳福不浅,尤其佩服他们肾功能强大。

当作家很危险,白字黑字,都摆在那儿,前倨后恭,那是做人的尴尬,年轻时候是斗士、战士,老了老了,成为居士、嬉皮士,别人看了会不爽,自己看了也会脸红的罢。所以,作家的价值观一定要正,私生活一定要净。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写出来的文字又会枯燥无味,文似看山不喜平,做人不知道要怎样才叫好。

说到李敖,陈村的评价是“大话癖”,爱说大话,不怕说破了天,譬如上面提到的50来500年内天下文章非他莫属。余杰说他是由学者变成娱乐人物,有“作秀癖”。一个人有了这两个“癖”,再想正经说话,严肃为文,只怕也难。这都是“不甘寂寞”惹的祸。晚年的李敖,像过气的演员,主演不了什么大戏了,只能做做客串,走个秀场,赚取一点儿出镜率,庶几不被社会遗忘。所谓“晚节不保”,大约都是针对曾经辉煌过的人说的。普通百姓,晚节不晚节的,并不重要。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自古而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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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百科给李敖的定位是“台湾学者和时事批评家”,这两个头衔他还是能够胜任的,至于“大师”云云,免费的纸冠也,你尽管赠送好了。李敖是个自由主义者,自由主义者是无政府主义者,因为,政府会妨碍他的自由。可是,如果政府忽然和他和谐了,他也就从猫头鹰变成了报喜鸟了。早年的郁郁不得志,写一本书禁一本书,自然是有愤懑的,后来,对手一个个死掉了,论敌一个个完蛋了,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岸余一卒,荷戟独彷徨。这个,如果换做鲁迅,他会一头扎进会馆,抄他的古碑,可是,李敖不行,他耐不住寂寞,他是“戏子”。他的大陆三讲,是他走出寂寞的良机,他不会错过,自然是精心准备了,看起来好像是信口开河,也的确有一些现场发挥,灵光闪耀,但是,基本的框架是早就搭好的,说不定,文字稿都是有的,不过,没有拿出来,而是背下来了,甚至是送审过了。北大、清华、复旦的讲坛,不是谁都可以上的,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李敖之前,克林顿、连战先后来过,都铺了红地毯,李敖没有这个待遇,所以,耿耿于怀,虽然是以调侃的方式道出,但是,酸味扑鼻。就是活,李敖已经志不在缪斯,而在庙堂了。

李敖由一个自由主义者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共产主义者,这是让依然追随自由主义的人们所不齿的,也让曾经是李敖的粉丝的青年才俊心灰意冷,这个时候,刘原的公号一出(早就写好了,赶在李敖去世当日最快时间推出,所以,刘原说,那篇文章是一个“预谋”,果然获得了效应),立刻得到刘粉的欢呼雀跃了。

这里,其实也是有误会的。为了写这一篇三千字的文章,我读了大约三万字的东西,李敖的大陆三讲是重点,刘原的公号是重点,还有百度百科,还有网络上零星的文字,觉得李敖也不是共产主义者,而是一个实用主义者,这才是他一以贯之的主张,他的宗师是杜威、胡适,而不是雷震。自由主义不过是他实用主义的一个马前卒,等到马跳过了河,弃之如敝屣。就像他对待女人也是如此。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抱不平、抱女人”,其实,他最爱的,是自己。一旦女人挡了他的道路,挑战了他的权威,立刻翻脸。这个,连他的女儿李文都说,李敖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只是一个好作家。作家属于文人范畴,文人无行历来是一个现象,李敖现身说法,诠释了这个成语。鲁迅曾经批评过的一种人今天这个主义明天那个主义的人是“无特操”,李敖,庶几近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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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原七〇后,还年轻,所以,看到李敖晚节不保,不可理解。我比刘原大几岁,便没有如此幻灭了。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那是谈恋爱的时候使用,如果是论谈世相,臧否人物,年龄是一个关键。你看刘原的文章的颜色,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的。开始,是杏黄,后来变成了蛋黄、现在快要变成蛋白了,越来越不过瘾,没性感了。尤其是这篇论李敖的文字,几乎不涉黄。刘原的解释是,死者为大,这个时候,应该严肃。这个,我又不敢苟同了。严肃的是内心,是内容,至于表现的形式,不妨依然形式你的风格。刘原是用荷尔蒙写作的,缺了这一味,饭菜不好吃啊。

刘原自称“流氓原”,他是当今黄色专栏的鼻祖。李敖,我全拼打字的时候常常会出现聊、撩,聊天的聊,撩妹的撩,这是李敖的两大使命。如今,逝者已逝,生者尚存,阴阳两隔,不禁唏嘘。我是喝过李敖的奶的,现在说了这些狼心狗肺的话,是颇为对不起他的。可是,李敖也是喝过鲁迅的奶的,也翻脸不认人,说鲁迅的奶不甜,没有营养,他比鲁迅强。这才符合李敖的性格,我就不敢如此张狂了,不是我的学问不够,实在是性格使然,因为,凤姐也说她的文字直追鲁迅的啊。我的文字不如李敖,难道也不如凤姐么?

李敖之死,结束了一个文字张狂的时代。老话说,做人贵直,作文贵曲。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做人要正直,内敛,作文不妨曲折些,张狂些(人家是静脉曲张,李敖是文字曲张)。李敖是做人作文都张狂,这一点,倒是难得的表里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