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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中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赵飞雁  2018年03月08日10:44

我叫张清梅,住在一条垂直于中心大道的小巷子。也不知龙城的市规划局是怎么规划的,任由这条小巷子周围的高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偏偏只有它坐井观天了这么多年,这条巷子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甘于安稳,不争不吵地任由周围的建筑将自己围起来,一如既往地如同一个骨灰盒,死气沉沉的不言不语。

不过,唯独我家楼下刚开的保姆中介,终日有络绎不绝的客人。

也正因这些客人的到来,这个沉默的小巷有了稍显烦躁的喇叭声,那一辆辆停在巷子拐角处的车子偶尔也会因为争一个车位,车漆划伤后的争执声,可这种声音往往几分钟之后就停止了,龙城能有多大,说来说去人与人之间总能扯出个关系,有了一层层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有了人情有了面子,说起话来也就能和和气气的。

而在我家楼下保姆中介似乎就成了编织人情网的工具,你介绍我,我介绍她,来来去去的,让这条寂静的显得有点儿拥挤热闹。这种热闹对于附近的居民来说总归是一种打扰,可对我这个纺织厂下岗女工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情,中介的陈姐因为人手不够请我一起去帮忙,早上9点上班,到晚上9点半,工作时间总归是长了一些,好在离家近,回家不过两分钟,只要跟陈姐把烧饭吃饭的时间错开,就没什么大问题。我也愿意呆在中介里,看着各色各样的人,听听那些“住在金箍棒里”的人讲话的语调,还有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在中介,住在名爵府邸的孙奶奶是个常客。她老伴前两年因为心血管疾病去世,儿子和儿媳也天天早出晚归不着家,孙子又在国外上高中,天天摇着个扇子往中介来蹭个空调,偶尔提几个家里吃不完的桃子,苹果进来,陪着一起挑挑保姆。

夏天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的,几个雷响之后,天就忙不停蹄地暗了下来,然后就是泼盆似的大雨,劈劈啪啪地落在地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孙奶奶懊恼地埋怨说“要死哉,上午看看太阳好被单床罩都洗洗晒了,明朝又要重新洗了。”

陈姐半开玩笑地说“侬哪个噶勤快,我看啊,你要不然也跟清梅一样,到我这里来算了,我呢也给你点工资意思意思。”

孙奶奶啐了陈姐一口“啧,你这话我就不高兴了,我过来又不是为了你那点工资,我出来上班儿子肯定要骂我的,可你说我天天在家里呆着也一点意思都没有。”孙奶奶说完还摇了摇头,她继续说道“你说说,就那么一个小区,这么多人天天都在楼里干嘛,上个星期住我们隔壁幢的李奶奶一定要回乡下去了,呆不住,闷死了。”

“你可别回去啊孙奶奶,你要走了,我和陈姐该多冷清。”我说着把手边的一叠保姆资料整理好,起身拿过去给陈姐,快到4点了,中介要开始忙起来了。

陈姐拿起资料翻了翻,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孙奶奶,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我低头注意了一下贴在左上角的一寸照,左不过是一个三十出头点的女人,“陈姐,这些人四点到,需要再打电话提醒一下吗?”陈姐像是陷入了一阵沉思,瞥了一眼正坐在沙发上翻晚报的孙奶奶,我拍了拍陈姐的肩膀,示意她回个神,可是她却摇了摇头,起身拿着资料走到孙奶奶边上,递给孙奶奶。

“莫尽欢?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孙奶奶的语调一下子扬了起来,扭头看向我。

可能事情还需要从上个星期讲起。

也是这样一个树叶亮的发烫的下午,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孙奶奶拎进来的一篮杨梅,在城西的小郑送了五组平安家政的五周年纪念杯过来,陈姐就拉着小郑坐下一起吃杨梅聊了会儿。

小郑说,在城西的山水庄园里出了点事情,安心家政这几天都快被闹翻了。“有一个保姆叫莫尽欢,因为有点文化,还会开车,所以啊保姆费要的高,但是因为能力确实出众,可是啊,那天被雇主抓住,发现在偷茅台酒!”

孙奶奶楞了楞“茅台酒?这保姆胆子也太大了一点吧!”

小郑的胳膊一扬,肉在小臂上松松垮垮地抖动着,“孙奶奶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户人家的主人啊,不怎么在家,小保姆的胆子也就大了。好像说那天小保姆请一个星期的假回老家看儿子,主人想着提前回去赶紧把工资给她,结果刚刚好看到她开着柜子在拿一瓶红酒,小保姆说是在整理东西,本来主人还是信的,可是偏偏给她工资看她放进行李箱的时候啊,就看到行李箱里被衣服裹住露出一个角的茅台酒。”

“要我说啊,小保姆也真的是傻,明明知道箱子里有瓶茅台,还当着雇主的面打开,总归要露出马脚的嘛,要是真的偷偷带走也就带走了。”孙奶奶朝着我说道,我应着孙奶奶的目光点了点头。

“这个雇主本来也没想到说小保姆拿了茅台,小保姆刚刚去关整理的柜子的时候啊,这个雇主起了疑心,去点了点家里的茅台,少了两瓶。后来逼着小保姆打开箱子检查了一遍,小保姆拿了一瓶茅台,还拿了她小孩子已经不用了的笔袋,和一个旧的电子词典。还有一瓶茅台估计以前就拿走了。”小郑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一通话,说地让在场的人都很沉默。

过了很久,陈姐才说了一句,现在保姆行业难做啊。

跟很多行业一样,在保姆行业总有几个黑名单。黑名单上榜上有名的人,若是中介和雇主不知道还好,要是知道,可能就不敢再用了。毕竟保姆在雇主家进进出出的,要是有过信用危机,总归是不放心的。

比如这个莫尽欢。

陈姐和孙奶奶一起对着莫尽欢的简历一起沉默着,不知道一起在沉思什么。刚想问问陈姐记不记得那天小郑的话,要不要打个电话跟莫尽欢说别过来了。

陈姐就在我张口时发话了“孙奶奶,不如一会儿你一起帮我看看。这个人的能力应该不错的,会有很多人要,只是……哎,先看看吧。”

孙奶奶“是是是”的应和着,抿了抿嘴巴,说,“是要看看,这人应该还是不错的。”

从陈姐手里接过莫尽欢的简历,我才发现,她并不是通过家政公司进来的,而是直接通过简历投递,中介费给的极高。这种自己投简历的找工作情况在陈姐这家私营的中介也不是没有见过,因为通过家政公司要递交的材料多,短时间内不容易找到工作,大多时候,在陈姐这里多收点中介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莫尽欢也聪明,从城西跑到城东,知道要避避风头,想来这人情商也是挺高的。不过看陈姐的这个态度,可能多少还有点犹豫。莫尽欢的事情可以装作一点也不知情,可是要真的这个人再出了问题,估计这巷子里的人得少个不少。

四点还不到一点。

中介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了,狭小的空间里混杂着花露水,和汗味,脚臭味,这多少显得有些逼仄让人胸闷。陈姐和孙奶奶拿着简历,偶尔抬起眼皮看一眼保姆本人,看她们的样子多少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头顶的空调嗡嗡地吹着,可似乎也已经没有了什么工作的动力,我起身去开了开那唯一一扇紧闭的窗,想要透透风。

于是我就看见了她。

莫尽欢。

她穿着一件纯棉的白色宽大短袖,一条黑色的阔腿裤,下面是一双很简单的黑色凉鞋,左手撑着一把绿色的遮阳伞,右手提着一个米色的环保袋。抿着嘴急匆匆地走过,松动的发丝在她的耳边一扬一扬的,我把视线挪到门口,等待着她的出现。

她相比这些保姆来说,的确是不同的。至少她一进门,原本喧闹的空间有了三秒钟的安静。

可能她在保姆群中,显得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

一眼看过去,她是舒服的,恰到好处的舒服,身上所有的颜色加起来不超过三种,到肩的头发也在脖子后面扎成了一个小辫子,偶尔有那么一缕发丝扬起,也在刚刚被她别到了耳朵边上。

孙奶奶和陈姐也明显对她很感兴趣。潦草快速地将排在前面的保姆们的资料整理完,面试,回答完她们的问题后后,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地,等着莫尽欢开口。可是在孙奶奶和陈姐看她带来的健康档案时,她并没有像其他应征的保姆一样聒噪问东问西的,而是抿着嘴,挺直身板坐在沙发上。这种状态让陈姐也显得有点儿不那么适应,面试提问的时候,陈姐的语调明显低了几个度,孙奶奶也一直盯着她看,不过她倒显得不那么在意,落落大方地给了孙奶奶一个微笑。

面试的内容不过是简单的信息采集,莫尽欢是广东东莞人,可是张口却是流利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实在难得。

当即,我,陈姐,孙奶奶交换了一个眼神。

莫尽欢我们要了。

对于莫尽欢的过去,我们三个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确实,莫尽欢这种保姆,可遇不可求。而她自己也很清楚我们对她的欣赏,当所有的保姆登记完之后,我各给她们发了一张中介的名片,告诉她们等通知,乌泱泱的一群人终于散了,周围的空气都清净了。

但是莫尽欢却站在中介里面没有离开。

“你可以先回去,我们到时候会再通知你的”,陈姐看了一眼莫尽欢,透露出些许不解。

“好,谢谢您。”莫尽欢对着陈姐表达谢意,随即将视线转向我说,“希望一有东家您能尽快通知我,我比较着急。”

很明显,这个人的情商特别高,知道谁会做什么工作。可是她这个恰到好处的举动,让我的心里觉得有点不那么舒服。

有一种感觉,很危险。

“你如果真的急,可以现在这里坐一下,今天会有两户人家约了过来看。”看的出来,陈姐还是很欣赏这个女人的。

孙奶奶扭头看了陈姐一眼,问“是李太太吗?”

陈姐点了点头,“对,就是你们名爵府邸你介绍过来的那个。还有一个是你们小区弄物业的那个张先生,他好像就住隔壁的百合花园。”

“约了几点钟?”孙奶奶看了看时间。

“估计也差不多是下班时间吧,东家过来基本都没个准点。说是今天下班来,也没有具体说几点,总五点半左右吧。”陈姐起身,指了指被我打开的窗,“味道差不多散了,把窗户关了吧。”

“那个,你坐一下吧。”陈姐显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莫尽欢,语气多少显得有些生涩。

莫尽欢坐在那个沙发上,不卑不亢的,甚至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常有人告诉我说,我的第六感很准,虽然我不知道第六感是什么,后来才知道,那就是直觉。而危险,就是我对莫尽欢的直觉。可能这个人在短时间内让你感觉是舒服的,可这种舒服就想是温水煮青蛙,等到真正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孙奶奶很尽职尽力的没有走,或者说她对这个莫尽欢也充满了好奇。

“你老家在广东啊?”孙奶奶问。

“嗯,东莞。”

“总结婚了吧?老公没跟来?”孙奶奶继续问。

“嗯,老公在家带孩子。”

“你以前做过保姆吗?”我和陈姐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孙奶奶忍不住了。

“做过。”

“在哪儿啊?”陈姐不动声色的放下忙碌的东西,坐到了孙奶奶的边上。

“哪儿都做。”

“做过就最好了,有经验!这样的好介绍东家。你上一家做了多久啊?”陈姐说着从篮子里拣了一颗杨梅递给孙奶奶。

“之前做的都是一两年的,上一家是因为要回一趟老家,做了几个月就不做了。”莫尽欢的回答很漂亮,陈姐的言语其实有一个不经意察觉的陷阱,一般一个保姆若是在一个家里时间做的比较久,说明水平还是不错的,但若是保姆经常换东家,那就说明这个保姆是有问题的。

陈姐砸了砸嘴,没有再多说,而是指了指我放在莫尽欢面前的塑料杯子说“喝点水。”

一直到了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是能很清楚的记得有关那个下午的任何细节。我在想,如果那个下午没有那么热,或是更热一点,会不会一切都变的不那么一样?可是,如果终究没有如果。夏日的热浪终究燃烧成熊熊的烈火,映红了天边的云彩,照亮在那个推开门的小女孩黑光发亮的长发上,点亮了那个抱在母亲手里的小男孩的眼睛。

“孙奶奶!”稚嫩的童声从门口传来,小女孩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特别灵动可爱,活活泼泼地坐到了孙奶奶边上。

“童童下课啦?”孙奶奶搂了搂这个孩子,伸出手朝小男孩招了招。小男孩突然裂开嘴,身子从母亲的胸前往前侧,张开双手往孙奶奶这儿涌来,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孙奶奶”。

孙奶奶眯着眼睛咯咯咯地笑着,“橙橙要奶奶抱啊,来奶奶抱抱,橙橙有没有变胖。”

那个母亲笑了笑,“胖是没胖,高了点儿。”

孙奶奶高兴地又掂了掂橙橙,“橙橙高了啊。”

橙橙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对!”

这两个孩子真的很漂亮,女孩很美,跟母亲一样还很有气质。橙橙肉嘟嘟的,粉嫩的脸庞让人想上前亲一亲,还一直笑眯眯的。我想,这可能就是家教吧。

孙奶奶问母亲,“子欣,橙橙爸爸回来了吗?”

原来那个漂亮的母亲叫子欣,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子欣,叫她”东家“,总觉得她身上那股亲切的味道就没有了,叫她”雇主“,她却也没有那种让人厌烦的指使,只是一点一滴地毫不侵犯地,把你的目光吸引过去。

子欣说,“没呢。这几天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快累死了,就想着过来赶紧再找个阿姨帮着再带带。”她说着,朝着坐在沙发上的莫尽欢友好地笑了笑。子欣是聪明的,其实她从进门后,就在是时不时地打量着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莫尽欢,这种无声的打量,我看出了赞许。而此时,我也意识到,莫尽欢居然就像一个透明人儿一样,虽然坐在那里,但是就透透的,不声不响,不发出一丝噪音,只是坐着静静地,看着我们所有人。

“您家千金有三年级了吧?”莫尽欢说了第一句话。

孙奶奶抱着橙橙看了看陈姐,而我也很惊讶,这个莫尽欢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陈姐丢了一个眼神给我,示意我静观其变。

子欣笑了笑,扭头对女儿说,“童童,你自己跟阿姨们介绍一下你自己。”

红裙子的女孩儿丝毫没有扭捏,走到沙发前,立正,鞠躬,“我叫林心童,在北海小学读三年级,喜欢跳舞,画画,弹钢琴。”

莫尽欢亲切地朝童童鼓掌,“哇,童童的爱好这么丰富呀,真棒。“

我和陈姐听完,又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莫尽欢确实是保姆市场稀缺的一种人才,能说普通话,似乎还懂点儿教育。

子欣笑了笑,“丰富是丰富,就是来来回回接送麻烦了点儿。”

莫尽欢点了点头,却把身板挺的更直了 ,“麻烦归麻烦,小时候多学点总是好的,教育投资嘛。我之前做的那一家孩子也学钢琴,双休日我都开车把他从城东送到城西,然后再接回来。孩子妈妈让我暑假督着孩子练琴,这不,六级也拿下了。”

子欣朝着孙奶奶看了一眼,孙奶奶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我想到午后平安家政来的小郑,轻轻地朝着陈姐摇了摇头。陈姐朝我犹豫地看来,我了然。

也是,子欣家保姆要的那么急,如果不是来我们这儿,想来也在其他地方留意了,本身莫尽欢给的中介费就高,更何况子欣的手笔向来阔绰,孙奶奶那儿也常跟我们炫耀她的邻居子欣,又拿了补品给她云云之类的。

正当我低头沉思的时候,又有一人推门而入。

“哟,张先生啊!”陈姐往门口迎去。

童童扭头,朝着那个先生甜甜地叫了一声“张叔叔好!”

天似乎有些暗了,想必太阳已经下了山。这个点,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喇叭声,我估摸着门口那条路已经都堵死了。

果然,这个张先生相比心情也不是很好,他的背上蹭了一点门口墙壁上的雪白灰,两个裤腿的脚边也是。我给张先生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张先生端起一饮而尽,又把水杯递给我,再接一杯,还是一饮而尽。

童童蹭到我的身边,抬起脑袋,问“叔叔您很渴吗?”

张先生没有理会童童,匆匆朝着沙发上的子欣和孙奶奶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朝着陈姐处望去,指了指书桌上一叠整理摆放好的文件,问“就是这一堆里?”陈姐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挑选。

张先生急躁地翻动着书页,纸张与纸张间发出轻微的颤动,陈姐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而子欣抱着橙橙,孙奶奶用手指静静地戳着橙橙脸上的小酒窝,橙橙眯着眼睛笑着。

中介所里,这一份安静来的太过于诡异。除了张先生翻动纸张的声音,我还能听到孙奶奶因鼻窦炎而被阻塞的呼吸。

我深呼了一口气,好像童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牛奶香,又似乎混合着玫瑰的味道。我轻轻拍了拍童童的脑袋,悄悄地从办公桌上拿了一颗巧克力攥手里,童童朝我看来,我用嘴巴朝着手努了努,童童低头,我把手掌摊开,巧克力在掌心安安静静地躺着。童童扭头朝着子欣看去,想要征求母亲的同意。

“吃吧,没事儿。”我发现自己的说话都是怯生生的,喉咙里甚至带着干涩,似乎我还没有准备好,可能我还是比较习惯刚刚的寂静,我有点害怕阔别已久的声音。

童童从我的手里剥开了巧克力,掰开两半,跑去橙橙那里,戳戳橙橙的脑袋,往她弟弟的嘴里,塞去半块巧克力后,自己又含了半块。

“我看了看,要不这个吧?快点啊,我后天就出差了。”张先生把纸往陈姐方向递。

我传了传,没错,张先生选的那个人,正在沙发上坐着。

“莫尽欢?”陈姐抬头看了一眼莫尽欢,“她就在这儿。”

张先生刚要开口,子欣就朝着陈姐笑着说,“陈姐,我这儿也问的差不多了,我就把合同签掉了吧?一会儿我就带着回去了。”

张先生没有表情地扫了我们一眼,眼神像拖把那样粗糙地把每个人都掠了一遍,最后停在陈姐身上,等着她开口说话。

“张先生,您可晚了一步了,不如您再挑挑?”陈姐侧头,把语调稍稍上扬,恰到好处的舒服,却又让人无可辩驳。

张先生扬了扬眉,给了我们一个不知所措的笑容,“那随便吧,你定一个好的吧。我让我老婆明天来签合同。”陈姐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地跃动了一下。

张先生离去。孙奶奶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胸脯,“这个人怎么这样,平时小区里见到他打个招呼也不冷不热的。”

子欣也笑着朝孙奶奶说,“其实张经理人挺好的,就是比较严肃。你自己看我们小区的物业可不是比其他小区的好?”说完又对莫尽欢笑了笑,问她“你什么时候方便?”

我可能是一个比较迟钝的人吧,一种暗暗的焦灼在我的手指间挣扎,我的嘴巴以一种我不了解的方式,蛮横地不让我说话。

莫尽欢站起来,挺直了身板,回答,“随时。”

“你们今天把合同签了吧。”陈姐说完,叹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场风尘仆仆的旅行。

时间这个东西怕是在遵循爱因斯坦的神奇定律,流动的速度是不同的。

我总觉得那个下午是漫长的。

上帝总是无时无刻地像我们展示他的编剧才能,他把所有的故事伏线都埋藏的很深。我们所有的人就像多米诺骨牌,推下一张后,一个又接着另一个地倒下。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孙奶奶的孙子在国外准备申请大学,她的儿子儿媳也去美国一个月,陈姐老公老家的房子正拆迁,陈姐也总是火急火燎地乡下城里两头跑,中介所也丢给我看管。

中介所的人却一如既往的多,好在孙奶奶也闲了,她除了早饭不跟我一起,午饭和晚饭在很多时候也都是在我这里马马虎虎地糊弄,除了偶尔几次会被子欣邀请去她家吃。

“小陈的那套房子估计有点悬啊。”孙奶奶慢悠悠地往嘴里吸溜着鱼汤,“她老公在老家只有一个房间,何况还有个弟弟。”

“现在不是都以房票的形式支付了嘛?多少总能分到一点钱。”我嚼着一根青菜。

“钱归钱,房子归房子,你可别忘了还有两个老人呢。你说以小陈的个性,会愿意让两个老人跟自己住在一起的?”孙奶奶笑着摇摇头。

“如果可以拿到房子的话,我想她愿意的。”我说。

孙奶奶喝了一口汤,摇摇头,“清梅,你还是太单纯。哎,这鱼很鲜呐。”

“怎么样?这鱼汤还可以吧?起早去市场买的,我还碰到李小姐家的那个保姆。”说实话,从我们中介所里出去的保姆有几百个,我都记不住她们的名字。龙城能有多大,早上去个菜市场总有不少人跟我打个招呼,可我搜索脑子都没个印象。

除了——“莫尽欢”,我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莫尽欢跟其他的保姆不一样。

她就像是一个龙城的普通上班一族,脸上挂着淡淡的妆,豆沙色的唇色让人舒服,甚至不屑于跟买菜的小贩讨价还价。我跟她双目交汇,她朝我笑笑点了点头。在那一瞬间,我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看着她买完菜开着奔驰疾驰而去,她是适合这个城市的吧?

“你这鱼汤,鲜归鲜,但颜色不如尽欢烧的好。”孙奶奶说到。

“尽欢?她是怎么烧的?”孙奶奶这么亲热地称呼莫尽欢,我倒是有一点意外,也很少听孙奶奶直白地赞美这么一个人。

“你这个鱼啊,要两面煎,萝卜也是两层放的。这样的鱼汤啊才会又白又浓。”孙奶奶说着用汤勺把汤舀起来又慢慢地倒入碗里。

“感觉,莫尽欢很特别啊,今天看她,倒像是一个城里人,开着大奔,神奇十足的样子。”我知道我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嫉妒。

“呵,她还不如你呢,她在老家还有一个儿子,一个不工作的老公,工资什么的,估计到手也没有多少,前两天听子欣说,尽欢还在问她提前预支工资,说是老家老人生病了。”孙奶奶轻轻摇了摇头,“尽欢人是不错,可面相上命是生好了的,多少看起来有点薄相。”

“所以子欣把工资给她了?”我继续问。

“子欣的人也好,想着她一个人带家里三个孩子也辛苦,就给了她一些童童,彬彬以前穿过的旧衣服,橙橙的玩具也给了她不少,让她寄回老家给孩子,这两天橙橙的嘴可是撅的老高呢。”

孙奶奶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继续说,“子欣人是再好不过了,不计较,大气,这两天尽欢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也三天两头的出去,前两天子欣和林先生带孩子出去玩,回来饭都没有烧,说是出去给家里人存钱了,到晚上8点才回来,手里还提了一个玩具,说是给送给橙橙的礼物,小孩子这两天莫姨叫的可亲热呢,那天我她家,林先生看她工作辛苦卖力,又给加了500的工资。”

难得听孙奶奶一口气讲那么多话,可我心里的某一个地方,总觉得有些许异样,具体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只有闷闷地说了一句,“林先生一家,真的是好人啊,好人最后会有好报的。”可这一句话说完,不仅是我,就连孙奶奶也打了一个冷颤。

夜晚把整个世界变得荒凉了,荒凉到让我觉得头发丝轻轻洒到枕头上的声音都是亲切的。

我是被陈姐的砸门声惊醒的,开门是蓬头散发的陈姐。这个精明的女人,在我面前第一次,这么狼狈,她的笑容,突然间就饿这样无助洒了下来,而这无助是自然而然的,就像月光突然绕过了一片云,就毋庸置疑地洒下来。

两个女人蜷缩在同一个被窝里,人与人之间温热的体温,触碰后,终于,被窝变得滚烫起来。我就这样躺着,仍由陈姐在夜色里啜泣,我不问为什么,因为,她自己会慢慢地告诉我。

就像现在。

“你知道,他老家有一个赌场。他居然很早就把那个房间赌掉了,你说说,拆迁我跑前跑后的去抽房号,润和景园的顶楼啊,双层的。150多万的房子,他就这样给我赌掉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让她继续说下去。

“现在他那弟媳吵吵嚷嚷的,居然搬进了我家里,还有两个老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半夜的,他弟媳居然在我们房间躺了就睡,这天底下真的是小娘养的,臭不要脸……”

我在被窝里拍了拍她的手。

“你说,我打拼到要死,这个男人闷声不坑的,就毁掉了所有。我恨,好恨,可是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陈姐说了好久好久,她终于是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陈姐应该怎么办,她的脸上从来没有暮气,即使她儿子去世之后,那种深入骨髓的哀伤也没能让她浮起暮气来。可她这样躺在床上,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倦意。

就像孙奶奶说的那样,陈姐是不愿意跟两个老人住在一起的。她变成了我的房客,当然我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一点房租费,我家的这个破旧的骨灰盒好像有一点死灰复燃的迹象。

在天还没有热起来之前,陈姐很果断地离了婚,并且不愿意再跟那一家人有任何瓜葛。孙奶奶的儿子儿媳回了一趟国,准备办理移民。

“小陈啊,我说你的心也太硬了一点吧?”孙奶奶慢悠悠地剥开一个橘子。

“不是我心硬,而是他们把我这颗热的心捂冷了。冷了,才会硬。”陈姐捧着装着热水的玻璃杯,热气腾腾地往上升。

“孙奶奶,你跟着你儿子他们一起去美国?”我随便找了一个话头,希望能把聊天延长,我受不了那种空旷的安静。

“总要去的吧?难道他们留我一个老太婆?养儿防老。”孙奶奶说完朝我笑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抱歉。当然我也不介意,寡妇这么久了,还在意别人说孩子,只是陈姐……

我把头扭向她看去,她却望着水杯出神。

“小陈?”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孙奶奶也有了压力。

“我在想,那个润和景园的房子,现在到底谁在住,那么好的一个顶楼。就被那个王八蛋给赌掉了。”陈姐说完,喝了一口水。

“这么愁呢?这白开水都快被你喝出白酒的样式了。”我笑她。

“我早防着,他在外面赌,天天晚上七八点回来。”陈姐朝我笑笑,“清梅,我们这都是命,孤家寡人的,你说对不对。”

陈姐的笑意像脆弱的皱纹,被双眼小心翼翼地盛着,眼光游移地移动着,像是怕把它们弄碎了。孙奶奶望着陈姐的眼睛停住了,那笑容算是岌岌可危地存留到了此刻。

“我让一个老家的朋友帮我查了,那个赌赢的人,到底是谁。她说,今天能知道结果。”陈姐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完,虽然她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可是相对于其他几天来说,居然有一种罕见的鲜活,似乎是在她皮肤下面宁静地泛着波澜。

孙奶奶点了点头,“这个执念,知道了就放下。”

“我知道,我放下了,但就只是想知道,那人是谁,知道名字就好……”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慢慢地弱到失声了。

三个女人就这样,在中介所里坐了很久很久。

伴随着呼啸而过的警车声,刹那间,那在桌上安静已久的两只手机,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发出了震动。

“莫尽欢?”

孙奶奶和陈姐两个人叫出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随即,孙奶奶狂奔着往外跑,伴随着刺耳的警车声音,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触手可及的危险。

陈姐就站在原地发愣,我们听着警车拉着尖锐而漫长的声音呼啸而过。她突然扭头看我,随即的反应就是把中介所的大门关上,并锁起来。好像只有这样,外面的一切跟我们是毫无关系的,我们才是安全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跳是停止的。

巷子里开始有了哄闹奔走的声音,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在哄闹的声音里,陈姐用沙哑的嗓音,僵硬地告诉我,“那个赌赢的人是,莫尽欢。”

想象一下,如果时间是弯曲的,或许就可以抚慰我们内心的某个地方。

那么让我们拿起时钟往后拨一个月吧,可能这样,我这个不会说话的人,才能把事情讲清楚。毕竟,我也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这一件事情的。

冬日的午后,我跟陈姐一起坐在中介所的电脑前,听法官对莫尽欢的宣判,才知道,陈姐原本可能拥有的润和景园的房子,确实被莫尽欢赌赢了,而且以此为赌注,又翻了一倍,但却因为一次失手,背负上了的债务。

电视上的声音毫无情绪地宣布一切:

“龙城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莫尽欢因长期沉迷赌博而身负高额债务。2016年9月,莫尽欢经中介应聘到被害人龙城市名爵府邸公寓家中从事住家保姆工作。2017年3月至6月间,莫尽欢多次窃取被害人家中的金器、手表等贵重物品进行典当、抵押,得款18万余元。至案发时,尚有评估价值19万余元的物品未赎回。莫尽欢还编造买房等虚假理由向被害人借款11.4万元。上述款项全部被其用于赌博挥霍。

6月21日晚,莫尽欢又用手机上网赌博,输光包括当晚用被害人家中一块手表典当所得款项在内的6万余元。为继续筹措赌资,莫尽欢决意采取放火再灭火的方式博取被害人的感激以便再次开口借钱。

6月22日凌晨5时许,经事先通过手机上网查询与放火有关的关键词信息后,莫尽欢用打火机点燃书本引燃客厅沙发、窗帘等易燃物品,火势迅速蔓延导致屋内的被害人及三名子女困在火场中吸入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火灾还造成该室及邻近房屋部分设施损毁,损失价值257万余元。火灾发生后,莫尽欢从室内逃至公寓楼下,后被公安机关抓获。

另莫尽欢于2015年7月至2016年2月,在绍兴市、上海市等地从事保姆工作期间,在三名雇主家均曾实施盗窃行为,均被雇主发现,退还相关财物后被辞退。杭州市人民检察院认为,被告人莫尽欢的行为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条第一款、第二百六十四条之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以放火罪、盗窃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结果好像已经被法律定下来了。

那么过程呢?

可能在知道了结果之后,我就能一点点地把过程捋清楚了,当然也是捋给我自己听,毕竟我也是疑惑的。

那么,让我们再拿起手表,把时间往前调动,调动到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吧。没错,刚刚讲到,“赌赢的那个人是莫尽欢。”

一个保姆,怎么会赌赢一套房子的。她哪儿来那么多钱下注,又有什么勇气下注,这是我跟陈姐都好奇的问题。随即我跟陈姐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我们都想起了,平安家政的小郑。

片刻的凝神之后,陈姐用发颤的声音问我,“你说,刚刚,孙奶奶为什么跑出去?”

我们都把孙奶奶忘记了,在这个闭塞的,如同骨灰盒的中介所里,我们坐井观天,对于外面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走出中介的大门,天空就翻着红光和蓝光,警笛刺耳。我拽着陈姐的手往前跑,名爵府邸的小区门口,乌泱泱的有好多人头。

“啧死哉,屋里头的人不晓的有没有出来……”

“这个火怎么烧起来的哦?噶猛!”

“门口不是有那个消防栓的啊,如果能走出家门的话,应该问题不大的。”

“会不会里面还困着哦,他们上去看了没啊?”

……

名爵府邸门口嘈杂的声音让人觉得很不安,我仰着脖子抬头看去,也不知道那着火哪一家,或许是孙奶奶家?那孙奶奶应该没事吧?

“来来来!门口不要堵着了!你们让一下让消防员进去呀!”这个声音很熟悉,口气显得十分急促。陈姐拽着我的手寻声而去,没错就是他。

“张先生?”陈姐打了一声招呼。

“陈姐,你让一下,我疏通一下。”张先生面无表情地朝着我们点了点头,随即又往人群中扎去。

“张先生?孙奶奶没事儿吧?”陈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哦,她晕倒了,被救护车送走了。”张先生说着不忘往楼上匆匆地望一眼,随即又对着拥堵的人群吼“别人着火你们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到底要不要让他们救人了啊!”

陈姐拍了拍胸脯,呼了一口气,“哎呦,老太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滴滴滴……”张先生的手机愉快的声音多少让陈姐的脸色变的好看了些许,我跟陈姐打算回家休息,张先生却朝着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等一等。

“徐总!咱小区这一次消防栓确定检查没有问题吧?哎,好好好,没问题就好,您要不要来现场看看?”张先生的手插在裤兜里,时不时地抬头看看火势,“您别跟安全部长喝酒了,小区着火了!”张先生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手疏导着小区门口车辆的进出。“就是那一家,三个孩子的那个,对,有一个女儿”张先生说完,我的头突然眩晕了一下。

“不知道人有没有逃出来,消防员进去了。是,可是我刚打你电话没打通啊,你快回来!”张先生什么时候挂掉电话的我不知道,因为从那时候起,我的耳朵旁边,只有风的声音,空旷的,清冷的。

“上次那个保姆,你们资料还在吗?”张先生朝着陈姐问。

陈姐麻木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麻烦您能保存一下吗?可能有用。”张先生朝我看来。我看了看陈姐,说,“我先把陈姐送回去吧。她好像有点被吓到了。”

“啊啊啊啊——”一声尖叫打断了所有的声音。

“子欣!子欣!”那个男人呼喊着,四处寻找人的帮助“她们下来了吗?她们下来了吗?啊?人呢?人呢?”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失态的男人,是子欣的哥哥,孩子们的舅舅。但是,他的到来,仍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越来越猛。

我拖着陈姐走到中介,中介的电话似乎一直持续的响起。

“清梅吗?”声音是孙奶奶的。

“她们人没事吧?救出来了吗?”孙奶奶声音急切地问我。

“不知道。”

“不是还有一个保姆吗?我刚刚看到她在楼下!她怎么说?”

“我没有看到莫尽欢啊!”我刚说到这儿,瘫软在沙发上的陈姐站起来夺过我的电话,对着听筒说,“孙奶奶,您说,哎,对,这个保姆,嗯,我们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她投递简历来的那一天。她以前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对吧?嗯。好,那您好好养病。”

我不知道孙奶奶在电话里跟陈姐说了什么,但那通电话是我最后一次跟孙奶奶对话,她最后也没有跟着儿子儿媳去美国,而是一个人回到乡下老家。

陈姐在接完电话之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孙奶奶的心真狠”。

我真想知道,孙奶奶到底在电话里对着陈姐说了什么。

实在对不起,这个故事被我讲的太长了,断断续续的,你可以笑我,不会讲故事,把一个应该好听的故事,说成这样,但,这些只是我知道的部分。

那场火,带走了子欣,和她的三个孩子。我没有见过彬彬,后来听张先生说,那也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孩子。

那天火灾之后现场发生了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有看着新闻断断续续的知道一些。

火是从客厅烧起来的,莫尽欢点着的。

陈姐在新闻里看到嫌疑人莫尽欢的时候,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对我说,“清梅,这个中介给你吧。我不做了。太难了。”

陈姐在知道莫尽欢放火的第二天,就搬出了我家。她每隔一段时间来我这里一次,我知道她不是来看我的,只是想要路过一下名爵府邸而已。我也去过一趟名爵府邸,楼下摆满了花圈,还有白色的鲜花。那都是给三个孩子,还有天上的子欣。

保姆中介的小破屋一如既往的,坐井观天。

我请人又用油漆粉刷了一遍。面对这个簇新的环境,仿佛呼吸都在认生。

一个月以后,我跟陈姐就坐在这个簇新的环境里,听着法院对莫尽欢的宣判。坐在被告人座位上的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在宣判结果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闭上了双眼,就像一个受尽折磨的人终于盼到了姗姗来迟的死亡,她的整一个面庞送了,嘴角都迎着灯光上扬,我知道,她等很久了。

莫尽欢被判了死刑。

陈姐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我们也应该被判死刑。”

那天晚上,我送陈姐走出小巷,我们不由自主地往名爵府邸走去。就在小区门口,看到了林先生和他的背包,他们就停留在一束出租车车灯里面,一个站在黄色的光芒中,我和陈姐站在惨败的路灯光芒中,中间那一段明明暗暗的柏油路,终究是黑暗的,像是鸽子守在一个小星球上。

保姆中介还是热闹的,有着来来往往的人,像非洲大草原上的迁徙,到了晚上格外的空旷,安静。

我总会想起那个下午,夏日的热浪终究燃烧成熊熊的烈火,映红的天边云彩,照亮在那个推开门的小女孩黑光发亮的长发上,点亮了那个抱在母亲手里的小男孩的眼睛。

“你们会原谅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