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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办

当时只道是寻常

来源:文艺报 | 胡 岚  2018年03月07日10:09

“今日腊八,独想一份早餐。清水煮板栗。愿你们无恙无忧。”字从指间滑落的瞬间,眼睛就模糊了。连续几日低烧,浑身肌肉酸疼,身体仿佛已不是自己的。那一瞬的情绪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只是发了一个问候,不曾想竟牵念出诸多芜杂的情绪。原本朝夕相处的人如今已隔千里。时隔半月,我们又奔波在各自的生活中,耽于工作的忙碌,耽于庸常的琐事。现实生活太过强大,容不得我们稍有怠惰就被带入工作和生活的场景。而理想国的生活于我们好像是一个梦。那些任性、天真的孩子的笑,那些恼过、怨过、冷淡、热情的茶叙;那些虚度、发呆的时光;那些只关心写作、读书的纯粹生活,像梦一样短暂、明亮,愉悦着我们的身心。像做着不肯醒来的梦,只一转身就远隔天涯。在鲁院像是度过了一个悠长的假期、一段无忧的时光。在理想国里度过的白昼与黑夜,在理想国的叙谈,文学的虚构与非虚构,一起构成了我们现实中真真假假的生活。

而那样的日子就这样远远地去了。

和程煜是在鲁院相识的。开学不久,同学们很快就找到了要好的同学,三三两两的在一起。在鲁院52个人里,我们找见了彼此,一走近就是4个月。时间长了,开始在一起的人,后来却越来越少。看到我们依然在一起,又都是来自新疆,经常有同学问,你们以前就认识?我们都笑着摇摇头。

女人都好美食,却又怕胖,爱吃板栗,总去买糖炒板栗。程煜说,其实板栗水煮的更好吃。我又是怕麻烦的,还得剥。她却说不麻烦,是要煮和剥的过程才有意思。随即就买了新鲜板栗,当晚就煮了,茶聊时又多了一样茶点。晚上我是不肯多食的,她明了我的心思,第二天一早重新煮过,切了口端过来,说还有20分钟上课,来得及吃完。程煜敲门进来时,我正贴着面膜,她放下板栗,带上门就走了。

清水煮板栗,绵甜细糯。餐盘里她细心地放了一把小咖啡勺,切成两瓣的板栗用小勺挖着吃刚好。一盒酸奶,几颗板栗下肚胃肠顿时安妥。

其实程煜是个极珍惜时间的人。大清早起来把板栗烧水煮了,还要放凉些才能切,还要趁热吃,这些都是要花时间和工夫的,和她生活在一起我是有口福的。这是理想国的理想生活之一。

程煜还有一个爱好——爱喝茶。在她的影响下我的口味也越来越刁。喝了好的茶,口鼻变得异常敏感。记得那日我俩在厦门,走了大半日,本来已经很累乏了,可程煜还惦记着要去买茶叶。走到一家茶铺,老板娘也是耐性极好的人,一款款茶沏来,一盅盅品过,高下立分。铁观音兰花香,青碧的茶汤,唇齿间回甘绵延。正山小种、金峻眉,如此几番茶水续上,各款茶已经分出高下,我们留下地址,让老板娘帮忙邮寄。回到房间已近子夜,两人却依然喋喋地说着话,不肯睡去。翌日一进酒店,看到小几上竟然还有泡茶的器皿,程煜为这份意外雀喜。闽南人就是这样把喝茶当成了日常,连入住在酒店也不例外。不顾旅途疲惫,烧水烫杯,一番冲洗之后,举杯品茗我是擅长的。哈哈,此处当有莞尔一笑。恰天边一窗云落,如此刻欢喜。

还有些时候,我懒得一个人出门。有时没有水果,没有瓜子,也懒着,拖着,等程煜一起出门。而恰恰她就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个袋子,一人一份。程煜知道我有午睡的习惯,自行出去买了回来。

然而程煜给同学的印象是高冷的。以至于私下里有男同学问我,她是不是不愿意理人?我轻轻摇头。是,也不是。我想一个原因是她的个子比较高,昂然走过像天鹅立着高高的颈。另一个原因是她实在是忙,每次上课下课都匆匆而行,长裙曳地,旋起一阵风。我们虽然是脱产学习,但程煜有工作在身,一周要审校两次报纸,还要处理报社里的事务。有一次我们外出,程煜单位有事,光打电话解决问题、疏导同事就花费了一个多小时。在文学上能走多远,很多时候是由一个人的情怀决定的。网络媒体对纸媒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程煜作为报社的总编兼社长,她常常思考的是如何利用和带动周边农户的产业,在双赢的同时把《天山时报》做大做强,让报社的员工获得最大的收益。我们去十月文学院听讲座。在幽静的院庭里,旁边是一棵挂满柿子的大树,我们依树而坐,喝茶读书,聊文学也八卦文学圈里的是非。蔷薇绿色的枝叶和粉色的花朵爬满院墙,门边土陶盆里的菊花在秋风里摇着脑袋,微笑地看着我们。在这样有烟火、有情趣的地方,读书写作谈人生真是人间乐事。她看得很细,每一处都仔细地拍下照片。她想把这种书香气、文艺气带回天山脚下,她想打造自己的书香庭院,让阅读成为日常,成为享受,说到高兴处就暴露了她的野心。

能走到一起的人,很多时候看着是这一时才交好的,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在于之前形成的生活习惯和处世态度。彼此之间散发的气息,吸引相似的人。也曾感慨在理想国纯粹地读书写作,是神对我们的眷顾。我们都是被工作和社会上的俗事搅拌多年、从日常的俗务中脱身来这里学习的,尤其是在离校多年、为人父母之后,倍觉珍惜这种不伺炊烟的生活。程煜对自己是有要求的,当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交往上。

在我看来程煜是活泼,随和、亲切的。更多的时候我们在一起聊天,谈衣服、生活、写作、孩子、家庭。试衣服的时候,我们就是彼此的镜子。有时候对我选的衣服,她由衷喜欢和热爱,却因为略胖而不得不放弃。她说如果是从前瘦,就会穿,那时我就笑着说,我就是小版的你,她也会心的一笑。相处时间长了,有一阵我有事总问程煜,看出我的依赖,她说,有些事情要自己做主,人和人之间要保持距离,这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说这话时程煜更像一个严厉的姐姐。其实,很多时候我能感觉到程煜是把我当成自家小妹相待的,这远远超过了同学之间的感情。而她的这句话,在后来验证了一些事情后体会尤其深刻。

还是在厦门,晚上出门散步。看到鸭脖,程煜知我爱吃麻辣的,就抢着为我买了麻辣的鸭脖、鸭掌。说是给我庆贺,那天刚巧收到签约的钱。明明该我请客,她却抢着买单。回到房间我俩以茶代酒地吃了起来,不消一会儿,我竟满脸通红,后来嘴唇和脸都有些微麻,仿佛喝了酒一般,原来辣也是能醉人的。日后想起这个,又被程煜当成笑话。有人在恰好的时候,给你买喜欢的零食,这也是口福吧?

与我在一起久了,严重左右了程煜的胃。随着我程煜也能吃辣的了。以至后来每每要吃火锅、要吃川菜都是程煜在提议,我当然是积极的附议人。2017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在颐和园见到最美的夕阳。夕阳的光投影在冰面上,穿过十七孔桥的桥洞,半是水波,半是冰面。仿佛一河的夕阳都醉在其中。河岸柳枝斜逸,苍茫、寂廖、壮阔。其时岸边早有守候多时手持长枪短炮的人,纷纷展开各自的家什。而我们却是随性自娱自乐地走到这里,在恰好的时刻遇见这番景致。最好的风景和最好的人在一起,又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晚上我俩去吃了一顿热闹喧腾的火锅,当然还是程煜提议。我们频频举茶相祝新年。一岁又尽,最后一天是我们一起度过。相互问着彼此在家时,这个日子是如何过的。程煜说,回去以后的时间由不得自己,微信未必会及时回复,但是还要联系的。

其实也知道纵然再多的不舍和道别,我们都将远去。在俗世中一个和你相似的人与你一起写作着,长久地梦着,纯粹地思念着,这就够了。

我们约好送别的时候要开开心心地道别,因为相信还会再见。

离别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我们拥抱着说再见。真的是笑着说的,开心的。可是此刻,心却莫名地软,脸颊上凉凉的,嗯,终于,有一场大雪要来了。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