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那年，参加南疆自卫反击作战的部队官兵要在前线过春节。此前部队刚刚取得“1·15”大捷。怎样活跃节日氛围、进一步鼓舞士气？我其时在前方做战地政治工作。有一件事，我参与，我难忘，即写战地春联。

一

军人上前线，与祖国更贴，爱人民更切。对祖国二字、人民二字的理解，就非茫然、空虚、概念的了，而是直接的恋情、真实的思情、深沉的感情，是“母亲”哺我、我呵“母亲”那种光荣与责任交织的强烈质感。春联正是这种情感的载体。当兵图什么、扛枪做什么、打仗为什么？战地春联中，尽可找到战士们的答案。

“昔日跨鸭绿江战强敌援朝护国，今朝赴边陲地斗顽寇镇疆兴华”；“指山为誓保乾坤，竭节尽忠扶社稷”。这两副对联使我想到了我的老首长，他参加过抗日、解放和抗美援朝战争，如今又带部队投入一场不得已的反击作战。春联不正反映了老一代军人为国为民、不歇不休的情怀吗？

“拳拳赤子心守护家国，殷殷战士情拱卫关山”；“精忠报国生而做人杰当有抱负，奋勇杀敌死亦作鬼雄别无遗憾”。春联不正是这代年轻军人保国保民、豁命沙场的心声吗？

“捍神圣国土显英雄本色，灭来犯之敌壮华夏神威”；“战沙场毋惜青春头颅，惩敌顽高仰国威军威”。参战的连、排级指挥员，相当一部分是各院校毕业军事干部。他们投笔从戎，在祖国需要与个人愿望之间找到了实现理想的最佳阵地。春联正是“学生官”靖国靖民、建功边疆的写照。

“碧血洒南疆捐躯为谁为中华振兴，艰苦守边关幸福在何在万家欢乐”。那次，有父子、兄弟、夫妻一同参战的。有位正处哺乳期的女军人，听了临战动员，写下请战血书，坚决要求与丈夫共赴前线。她将孩子托付给从乡下赶来的父母。两个老人，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捧着奶瓶，赶到营门送行。只见老人先把奶嘴放到自己口里试试冲泡的奶粉烫不烫，然后再喂孙儿，而幼小的孩子哇哇直哭要妈妈……这位女军人、这行出征的人，还有一群送亲戍边的人，当场流泪了。

“吃亏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写出这春联，其实意思不偏。特别是后两句，也有改为“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从边疆传到内地，一度在人民群众尤其青年大学生中引起反响和共鸣。那会儿我们的国家，改革开放多年，经济文化发展，社会风尚日新，高等教育考试也恢复了。而社会上却出现了所谓吃不吃“亏”的谈议。春联恰是前线官兵抛家舍业、撇圆拣缺、弃暖择寒的崇高表白。

二

平时有窘语，战时无穷词。回想春节期间的战场，从机关到基层、从后方到前沿、从战斗部队到保障分队，处处写联诗，人人吟联歌。可谓是，藏兵洞避弹洞无洞不联，远程炮近程炮无炮不联，救护所修理所无所不联，长堑道短坑道无道不联，大帐篷小帐篷无帐不联。

看指挥所联句：“疏运筹手无良机遇轻敌战不可胜，精谋划胸有成竹摧重兵势不可挡”，这是司令部作战处春联；“千条蛛丝牵将士烈心，万次铃音传敌我撼声”，这是通信处春联；“码码若泰山，字字如军令”，这是机要处春联；“梅花兰花木棉花鲜由碧水浇灌，党员团员指战员傲因赤血笑战”，这是组织处春联；“爱才荐才用才慧眼精选胜战才，将官校官尉官战火淬砺文武官”，这是干部处春联；“一腔热血藏砚底写战斗檄文，千般激情走毫端著胜利华章”，这是宣传处春联；“天喜地喜上下平安大欢喜，山笑水笑内外和平真欢笑”，这是保卫处春联；“兹节约半丝半缕半寸布，不浪费一粥一饭一分钱”，这是财务处春联；“攀山涉水周身汗渍，遣衣送食满心甘甜”，这是军需处春联。此联彼联，紧与责任相联，写对子不离打仗事。

看作战一线联句：“大洞小洞猫耳洞洞洞藏龙卧虎，步枪机枪冲锋枪枪枪怒火满膛”，这是步兵的联；“挥千炮炮炮长眼，发万弹弹弹生刺”，这是炮兵的联；“破敌障当开路先锋，打头阵做无名勇士”，这是工兵的联；“驾铁骑执枪保边关，举钢盾飞矢破敌胆”，这是坦克兵的联；“电波哒哒望长空不愧千里眼，键铃嘀嘀贯四方当好顺风耳”，这是通信兵的联；“车轮滚滚横神州东西，马达鸣鸣纵关山南北”，这是驾驶兵的联；“时时想战友煎炒炖烩饭菜香，处处为同志锅碗瓢盆叮当响”，这是炊事兵的联；“繁星是灯灯灯映满手中情情中有情，大地为台台台竞显技艺精精益求精”，这是又一专业兵的联；“战刀刺刀手术刀边疆闪铸英雄刀，战台擂台手术台白衣守固烽火台”，这是医院救护队的联。有道是，这联那联，联联射放英雄主义；这句那句，句句闪映乐观主义。

三

打得赢为强军之要，战得胜揽战争之纲。参战人无不参此理，写春联照样循此律。

“堂堂中华不可侮，巍巍长城不可破”；“祖国在我心中，阵地在我手中”。联语表明为谁去战、为何而战，告白出师有名、出师正义。

“鱼水相依谱写友谊曲，军民互助催开战地花”；“伟将士抛颅洒血守疆土，好百姓箪食壶浆慰亲人”。联句道出兵民团结乃胜利之本。

“迎新春甜中有苦苦中有甜一人辛苦万人甜，度佳节圆中有缺缺中有圆一家不圆万家圆”；“尽心尽力尽职尽责胜荣相随，有昼有夜有年有节日月为伴”。联语道出军人以使命为天职，有大自觉则有大胜利。

“万里操兵戈严阵以待，寸地连王土誓共存亡”；“狭路相逢勇者胜，劲敌遭遇智者赢”。联语道明决心坚、意志韧，智勇双全即恒胜。

“一滴两滴三滴滴滴露水仿醉饮，一块两块三块块块饼干似大餐”；“边陲过佳节今夕最贵，关山适苦泉终生愿足”。联语道出吃苦才能克难、乐观才能战胜。

“保障部署放后方，工作落实在前沿”；“一切为前线，一切为胜利”。联语是说懂全局、获全胜。

“奔沙场以身做盾一身荣光，壮军威兴邦报国千古流芳”；“一代英豪雄气歌，万千壮志吞山河”。联语道出有光荣感豪迈感才有激越感胜利感。

“翠竹摇风喧反击之壮，红梅映日吐胜兵之喜”；“百鸟唧唧喳喳欢舞战地帐绿岭绿，万卒嗬嗬嗨嗨高歌关隘旗红霞红”。联语道明充满信心之光、方现胜利曙光。

“练本领保边疆少惦功名，逐豺狼反侵略多请长缨”；“找差距磨钝刀再接再厉，较长短扬快鞭一鼓作气”。联语启示，总结好、大有益，常砺炼、多打赢。

春联多内涵，书写各有方。我在战地所睹联句，用笔墨纸砚书写的只是一部分，因地制宜、因陋就简的则有更多。在大山浇注的有之，在石块勒刻的有之，在帐篷涂抹的有之，用彩砾镶嵌的有之，用泥丸摆列的有之，用蕉叶裁剪的有之。而官兵把手指咬破，用鲜血描画的更值瞻之。人称，春联是政治动员令、思想兴奋剂、精神战利品。因而，普遍地被观赏、被收集、被吟颂、被玩味。有的抄到日记里，有的录到家书里，有的拍到相机里，有的收集成册、转播视频，还有的单位专门组织战地春联朗诵晚会。前线指战员的爱国热情一旦被激发出来，就会涌迸无穷智慧和力量。打仗是这样，挥写、运用战地春联亦这样。

战地春联，只是一个缩影。这样一支威武文明之师，能有什么仗不能打赢，有什么样的敌人不能战胜呢？

（作者：张桂柏，系武警云南总队原政委，少将警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