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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春节

来源:《北京文学》微信公众号 | 杨晓升  2018年02月22日07:50

时序的春节日渐临近,记忆中的春节却越来越远。

的确,对我来说,儿时的春节是一年中最令人激动的节日。那时候是文革,物质极度匮乏。日常生活中每天都无法离开的粮油猪肉布匹肥皂等物资,都是定额供应、凭票证购买。居民每月定量的口粮根本不够每餐吃米饭,只能每餐用少量的米多兑些水煮粥。粥当然是稀粥,水多米少,煮出的粥近乎米汤。好在那时候农贸市场上还有廉价的红薯,一元钱能买十几斤,最便宜的时候一元钱能买到二十斤。红薯切成块煮成红薯粥,粥不那么稀了,红薯还补充了大量营养。及至如今生活水平大幅提高,众人才知红薯原来含有膳食纤维、胡萝卜素、维生素A、维生素B、维生素C、维生素E以及钾、铁、铜、硒、钙、等10余种微量元素,营养价值很高,被营养学家们称为营养最均衡的保健食品,甚至有“抗癌之王”和“蔬菜冠军”美称,我才聊以自慰,感觉物质生活极度匮乏时的那种万幸。当然,这都是后话。

还是回到儿时的春节。

一年漫长的365天,除了元霄、端午和中秋等不多的几个节日或平日里偶尔来了重要的亲戚朋友,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春节,因为春节可以天天吃白米饭,而且可以连吃数天,从除夕到正月初五,天天如此。重要的是还天天开荤,一年中难得一见的鸡鸭鱼肉蛋,还有潮汕民俗中拜神祭祖准备的各色祭品(都是潮汕特色糕点、各色菜馅的米粉馃和各种水果),春节期间也天天可以吃到。馋疯了的人们仿佛报复性地选择在春节期间大吃大喝,直吃得满嘴流油饱嗝连连才甘愿罢休。也许是因为春节意味着吉祥,孕育着希望,再穷的人家也都要竭尽全力倾尽积蓄买回各种年货,让自己的家人吃个心满意足。仿佛这么吃,才会有好头彩、好兆头。仿佛不这么吃,就会被世人小瞧、来看时运不济。

对于小孩子来说,最兴奋的莫过于穿新衣。长年累月,平日里普通人家一般都买不起新衣,春节前则家家户户砸锅卖铁也要给自家的老老少少购置新衣,至少是每人一套,经济稍宽裕的人家每人会购置两套。即使经济所限难以做到大人们也购买新衣,小孩子们肯定是少不了的。因为春节孩子们天天聚在一起玩耍,谁穿新衣谁不穿新衣,那可事关一家人的脸面。贫穷百姓再穷也不能不给自家的孩子买新衣,那时候大都是买新布料自家做或找专业裁缝做。甭管面料好坏,新做的新衣孩子们都会高高兴兴穿上它,心满意足洋洋自得地在小伙伴们当中鲜鲜亮亮地显摆一番,以博取自得与欢乐。春节过后,新衣则成为每个孩子漫长岁月里不可或缺的装着,旧了也穿,破了则补。嫌小穿不进了,则退给自家的弟弟或妹妹继续穿,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中国还鲜有独生子女家庭,谁家都有兄弟姐妹,旧衣旧鞋的“废旧利用”便无所不用其极,十分充分。从这个角度讲,拥有兄弟姐妹的家庭,穿着最不浪费,也最为环保。这是如今的独生子女家庭所不能想象的。

压岁钱则是孩子们春节中的另一种惊喜。贫穷人家,钱对孩子们来说非常奢侈。平日里,孩子们可不像今天的孩子这样幸福。如今的孩子钱可以随时找父母要,即使孩子不主动要钱,做父母的也会随时关爱有加地问孩子需不需要钱,唯恐孩子没钱出门受委屈,甚至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那时候的孩子,平日里衣兜里很少有零花钱,偶尔有几个一两分或五分面额的硬币,那已是父母的极大恩赐,肯定是孩子做了什么好事或父母高兴时偶尔的奖赏。那时候普通百姓的孩子,春节得到的压岁钱也不像如今的孩子,动辄数百上千甚至上万,父母给的压岁钱少则几毛,多则几块,一般都是事先在银行换好的新票子,一角两角五角,一元两元五元,崭崭新新,整整齐齐,不留半点褶皱。如此崭新的钞票,孩子们拿了大都也舍不得花,大都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唯恐丢失了或被别的孩子偷了,抑或生怕被大人们无意间拿走。有了压岁钱,春节里穿着新衣的孩子,底气更足了,情绪更加高涨了,笑容也更加灿烂。孩子们在一起耍闹追逐嘻戏的笑声,无拘无束,清澈爽朗,让文革压抑贫穷的日子有了难得一见的生机。

春节期间,走亲访友是是大人们日复一日的节目,当然是要带上自己的孩子。潮汕地区,春节串门走亲访友,给对方的老人小孩压岁钱是必不可少的礼节,当然双方必须是沾亲带故的,要不就是平时来往较多关系较好的挚友。上门做客时,须事先备好红包,红包里装两角四角两元四元不等,多少都有,但必须是双数,意为好事成双。客人给主人家的老人小孩送红包,主人也需要给客人带来的孩子回送红包,礼尚往来,这是人情世故中的一种平衡,也是一种悠久的民俗文化。假若有谁敢打破这种平衡,比如只收礼不回礼,轻者背后会被责骂自私不懂规矩,重者会被世人鄙视冷落直至断绝来往。所以,春节串门带上自家的孩子,既是聚会凑热闹的需要,更是利益均衡的需要。假如上门做客红包只出不进,那可就亏大了。所以,春节上门做客的人一般都会带上自家的孩子,而且对方有多少孩子,自家一般也会带上数量相等的孩子。跟着父母串门做客,孩子们当然也乐意,好吃好喝、热热闹闹不说,还会收到装有压岁钱的红包,孩子们何乐不为?

只是孩子们收到的压岁钱,最终大都要收归父母所有。贫穷时代,经济拮据,谁家花钱都捉襟见肘。春节送出的红包也是平时节衣缩食挤出来的,孩子们的红包如果不上缴,春节一过,家里的生活就更加艰难了。所以,春节孩子们收到的红包,除了留下少许,最终大都得上交家长,家长美其中曰怕孩子弄丢了,交大人“保管”安全。家长当然还有更充足的理由:寒假一过,新学期开始需要买文具交学杂费,压岁钱还不是用到你的身上?如此理由,堂堂正正,孩子们一般也不会辩驳。穷惯的孩子早懂事,谁也不敢奢望压岁钱都会留给自己乱花。即使如此,谁也不能否认压岁钱给孩子们带来的欢乐。

我本人自小生在潮汕,长在潮汕。记忆中,儿时的春节便是在这种氛围中度过的。文革中清贫压抑的漫长日子里,只有春节才会让人体味到欢乐,也只有春节才能让人感受到幸福。尽管这种欢乐和幸福相对短暂,却让人向往,让人激动,让人难忘。唯其如此,春节的日子也才弥足珍贵,让人珍惜。

光阴荏苒,时过境迁。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春节对我来说却已经淡漠,甚至已经越来越远,因为平日里我们都已经不缺吃不缺穿,日常的营养和生活需要早已得到满足。吃喝穿戴,基本上要什么有什么,可以说天天过生日,日日度春节,如此丰衣足食,儿时过的那种春节谁还稀罕?

何况如今的春节,狂轰滥炸的问候短信,应接不暇的朋友聚会,常常让人疲于应付、心生疲惫,以致内心深处反倒抵制春节。

要问如今的我对春节还有什么期望的话,倒是7天的长假中或多或少还能让我挤出一些时间读书写作。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生苦短。平时公务緾身、终日忙忙碌碌的我,渴望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让自己停下忙碌的脚步,恢复生活的平静,也让灵魂得以稍稍的歇息,身心得以调整、放松,集中精力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这大概就是我如今对春节的一点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