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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夜钓人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秋高鹿鸣  2018年02月01日22:59

小寒到,南方的气候也应节,这几天,冷和冻告诉了人们,冬天确实到了。小北风象带着刀子,疯狂地刮得,让裸露的手生痛生痛的,割了的一样!清晨的街道上,明显的少了许多行人,只有清洁工,穿着厚厚的,再套上一件黄红相隔的反光条外褂,坚持着打扫马路,另外,就是赶货到集市的小贩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了。

这天,六点还未到 ,天还黑古隆咚的,孩子穿好衣服,背上书包,钻进我雨衣的后面,坐着我的电瓶车返学校。 返学校的路,需要走一段小江边,没有楼宇的遮挡,小北风更加肆无忌弹的包围过来,似乎要逼着我们退缩。当然,退缩是不可能的,只有咬着牙,憋着一口气冲过去。到了学校门口,放孩子下来,看着走进了学校门口,才把那口憋着的气长长地吐了出来,完成了当天最为艰难和特别重大的任务!

我赶忙往回走,因为在那小江边,我已连续两天发现,江边同一地方,有一个人,穿着一件泥黄色的军用雨衣在钓鱼。那人坐在一张矮小的塑料椅子上,畏缩着身体,一动不动的,如果不是一道蓝色的光束照着江面上的浮标引起注意,我也不知道那是钓鱼的人,以为仅是一小堆干草或是一个小土堆。

谁在这冷雨中夜钓呢?这疑团连续两天盘缠在我的脑中。我想象着他在冷雨夜中的坚持,想象着生痛生痛的手和脸,推测着他垂钓的动机。没有动机,谁也不会在这冷雨夜中钓鱼的!但,始终找不到让我信服的答案。

为了答案,今天我特意穿了长筒的雨鞋,决定拜访这位夜钓人。

把电瓶车支好,锁上,踏着江边的泥泞,来到了夜钓者身后。我没直接跟他打招呼,只静静地给予观察。他也没有察觉到背后的我,专注着他的浮标,身子还是畏缩着,一动不动。

小北风还在刮着,割着我的手和脸,在这静默的时间,我想起了另一个钓鱼人。

那是去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在为一件棘手的事到江边去踱步,寻找开解的办法。江边有不少的垂钓者,一溜儿的排在那里。我没心留意他们,只想着自已的事情。突然,在我左边不远处的垂钓者,手一扬,钓竿便弯了起来,深深地躬着,“钓到啦!”在我右边的垂钓者也发现了这情况,发出了惊叹声,同时站立起来,跑过去帮忙。我左边的垂钓者,早已站立起来,钓竿的一端直直的顶在小腹上,左手伸直,紧抓着钓竿,一伸一缩,一上一下地操作着,右手抓着摇轮的曲把,寻找机会快速地摇动几圈,费力地收着钓丝。“是大家伙!”跑来帮忙的垂钓者,发表了肯定的意见,同时,操起了装着长竿的鱼兜,准备配合地将鱼捕捞上来。经过好几分钟的博斗,被钓的鱼,似乎精疲力尽,放弃了挣扎,被顺利地拖到了眼前,只见一团乌黑的东西拖在钓丝的后面。“是甲鱼,大甲鱼!”拿着长竿鱼兜的人,已把长竿鱼兜伸到水里,从下面往上一抬,兜住了那团乌黑的东西,顺势将它快速地挑离水面,移到了岸上。果真是甲鱼!钓者放下钓竿,微笑着走向甲鱼,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约三十公分长的小钢钳,伸进甲鱼的嘴里解脱鱼钩,然后把甲鱼放进一个小铁桶里。“应有四五斤吧?”跑来帮忙的钓者兴奋地问。“应有吧。”钓者虽喜悦,但还是淡淡地回答。这么大的甲鱼应是很少见的,钓到了,用淡淡的方式对待,引起了我对钓者的注意。

我观察起他来,中等的个头,在南方来说,也不算高个子,身体很结实,很强壮,一看就能分辩出是干体力活的。说话不是纯正的本地话,我问:“你不是本地人吧?”他说:“基本是本地人啦!”我说:“怎解?”他笑了,说:“我十多岁到这里,又找了这里的女孩子结婚,现在四十多了,应算本地人了吧。”我恍然大悟,他在内心已把自己当本地人了,他己在这里安了家,把这里当作家乡了。“你原来是哪里人?”我换了说法。他说:“广西靖西。”“你现在干什么职业?”我问了个不恰当的问题,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但没办法收回。谁知,他很乐意回答,并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名片双手递了过来,说:“现在我搞搬运,有一台动力三轮车,每天在环城西的大榕树下接活。”我看了他的名片,他叫陈奇杰,上端印着动力三轮车搬运,下端印着手机号码、座机号码和地址。翻过名片背面,印有他的告白词:服务周到,价格公道,随叫随到,平安到达!好一个陈奇杰,搬运工也印名片,打广告,而乐意分派,说明他不介意自己是搬运工。我惭愧着我的内心有不阳光的一面。面对这个内心阳光的人,我忘了棘手的问题,竟然立在那跟他交谈起来。经交谈得知,原来他是一名货车司机,因脾气急躁,开快车,造成毁车事故,老板开除了他,这事故也毁了他这谋生的路。失业的那段时间,儿子出生,老婆也没法工作,日子象进入了长长的邃道,见不到尽头。

听着他的述说,我说:“那你怎么喜欢上钓鱼的呢?”

我这一问,他神情严肃起来,把装好的鱼饵甩出去之后,才慢慢地说:“这得感谢住我隔壁的吴叔,他钓了一辈子鱼,可以说是以钓鱼为生的。他钓术高超,从没空手而归的时候。他知我脾气急躁闯了祸,现在生活也没着落,便要我跟他学钓鱼。他说,你钓了几年鱼,你这脾气也改了,今后你就会一辈子顺,再说,你跟我钓鱼,学我的技术,虽不能大富大贵,但绝不会饿死!在没有其它生路下,我跟吴叔学起钓鱼了。”

“钓鱼能维持生活?”我问。

“可以呀,那时候河里鱼多,饲养的鱼也少,日子就靠钓鱼维持着,而还有少少积蓄。”陈奇杰不无骄傲地说着。

“钓了几年,脾气改了没有?”我关心着这点。

“改啦,基本不发脾气了,现在老婆笑容多起来了!”陈奇杰竟开怀地笑起来,用他老婆的笑容来证实自已的改变!

我也为他的改变高兴。俗话说,江山易改,性格难改,看来也不准确。“你为什么又去干搬运这行?”

“你应该知道的,河里的鱼越来越少,饲养的鱼越来越多,以钓鱼为生,困难了。”他说。

“那你现在钓鱼,纯粹是修心养性了?”

“也不全是。现在我专钓甲鱼,这鱼在市场上能买一百多块钱一斤。”

“搬运的收入多吗?”我问。

“能维持生活。”他说。

“没想过做些小生意,慢慢的发展吗?”

“想过,但需要较大的资金,拿不出来,再说,也不见得能赚许多。”他把他的思考讲了出来。

我又为自已多余的想法自责了,我是谁?是救世主?是牧师?可笑!幸好,他没往这去想,让我保留了自尊。这晚上,谈了很久,他再没钓到鱼,而奇怪的是,我棘手的事解开了,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大度一些,放下就能过去的事。

那晚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再没见过他。一日,朋友送我一盘名贵的茶花,我没办法弄到五楼上去,想起了他,给他电话,他很快便到了,把花盘往肩上一搁,噔噔噔地上去了。把茶花摆放好,我才想起未问价格,给多少钱呢?我忖度着。而他,转身跟我告辞,从没提工钱之事。我说:“得给工钱你呀,多少钱?”他说:“这点小事也要算工钱吗,不算了,力气活,亏不了的。”抬腿便走。我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塞给他,他瞪着眼腈看我,说:“我一天的收入才一百来块,这几分钟那敢拿你的钱!这样吧,我看你一屋子的书,是个文化人,又好说话,我儿子刚念大学,放假了,我带他来拜访你吧!”听他这说,见他态度又这么坚决,我收回了钱,愉快地答应了他。他见我答应,高兴地伸手跟我握别,在握手间,我发现他右手的食指没了一截。

钓竿一扬,又弯了起来,我从回想中回到了现场。穿泥黄色军用雨衣的人没有站起来,只是竖起弯弯的钓竿在摇动绞盘,很快,一只甲鱼便吊起来,离开了水面。雨衣人将甲鱼放在草地上,用脚轻轻踩住,然后掏出小钢钳,解脱鱼勾,再用脚一拨,把甲鱼拨回水中。

在他用小钢钳解脱鱼勾的时候,我看到了半截的食指,我唤了一声:“陈奇杰!”雨衣人回过头来,也认出了我。“是你,这么早又来看钓鱼?”

我说:“我来看人的,想不到是你。哎,为什么放了那甲鱼?”

陈奇杰说:“这甲鱼还小,不到一斤,让它再长长。”

“这么冻的天,你还来钓鱼,而且夜钓?”我充满惊讶地问。

“没办法的,生活得继续。老婆所在的纸厂因污染被关闭了,儿子下期的学费、生活费还没着落,所以得加班。”陈奇杰竟轻松的把困境和盘托出,没有抱怨和埋怨。钓鱼真的改造了他!

“夜里钓鱼,白天搬货,你身体吃得消?”

“没事,我把时间安排好了。早上十点以前,一般没有活干的,我七点回家,有三个钟头睡,十二点到两点,也少活干,我再睡两个小时,晚上睡几个小时再来,睡眠够啦!”

“这冷雨、北风,刀子一样呢。长夜静坐的,多难熬?”

陈奇杰拿出一个保温瓶在我面前一晃,说:“老婆给我煮了一大缸的红糖姜水,冻了就喝它几大口,又暖和了。”

“工厂关闭了,政府有安置费的呀!”我说。

“厂主要工人去政府静坐,我对老婆说不要去,老婆听了我的话,不去,厂主说我老婆旷工,安置费不给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怒愤起来:“去告厂主!”

“呵呵,费时间费精神的,不如用来钓鱼!”陈奇杰又将他的思考告诉我。

我说:“这是合法利益呀!”

陈奇杰再把他的思考告诉我:“厂主要是讲法,他就不会逼工人去静坐了。”

我无言了,感觉对陈奇杰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这时候,陈奇杰收拾好钓具,要回去休息了,我看了看他的小铁桶,啊,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