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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我是小民  2018年01月31日11:15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人间四月天。

再有一周就要实习了。班头密招我“进宫”,说我们这一届的实习,安排的非常非常零散,只有百分之三十不到的同学留在市区,其余的全部下乡。

我是不愿意下乡的,问班头是否把我留在了市里。班头神秘一笑:“这个你不要担心,留一个也会是你。”我又问阿鹃是不是也留在了市里,班头略一沉吟,没有回答,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别人的事你就甭问了。”

阿鹃的事怎么是别人的事呢?我赶紧去找阿鹃,告诉她大事不好,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她要“上山下乡”。阿鹃紧张的什么似的:“那咋办?”“咋办?你还是快点去找班头,多说几句好话,也许……”还没说完,阿鹃张口骂起来,说我是猪脑子、狗脑子,为什么不在班主任跟前把我们的事挑明了,争取都留在市里,要么就一起下乡。我承认阿鹃骂得对。明摆着,我这脑袋瓜子是比猪脑子、狗脑子强不到哪里去。

第二天去找阿鹃,阿鹃嘟着嘴:“定了,上山下乡。你好过了吧!”我怅然若失,悻悻而归。晚上约阿鹃去看电影,阿鹃耍性子,说啥不去,我又哄又拉,好歹把她“请”进了电影院。我们一边看电影一边合计阿鹃的事,我们设想了好几套方案都没能达成一致。看完电影回校,学校大门已上锁。我们不想惊动门卫。我说:“爬大门吧,我托着你。”阿鹃没犹豫,靠近大门要攀爬,我赶紧蹲下,托着阿鹃的屁股把她送上去。“先在上边坚持一会,我过去再帮你。”我“噌”一下窜上大门,“嗖”一下跳下去,招呼阿鹃,“下来,小心点。”阿鹃屁股向下,哆嗦着,一寸不敢挪动。我伸手托住她的脚:“看你笨的……”阿鹃手一松,人整个地掉下来,一屁股坐我脸上,差点没把我砸趴下。来到操场角落的“无人区”,我们又磨叽了差不多一小时,最终形成决议:阿鹃天明继续找班头“磨”,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留在市区的可能也要争取,如果连千分之一的可能也没有,我就去“磨”班头和阿鹃一起下乡。

第三天晚饭后去跟阿娟接头,阿鹃很丧气,说没进展。我劝她不要灰心:“好事多磨,接着磨。”

第四天晚饭后在老地方接头,阿鹃说:“你还是做好跟我一起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准备吧。”我明白她的意思,嬉笑着:“跟你一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愿意。”

第五天一早,我去找班头,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我的来意,班头摇着头:“你们年轻人,真是看不懂。有人天天来磨坚决要留市里,你却要求下乡……”

晚上,第五天晚上。我和阿鹃来老地方见面。这一回,阿鹃比我到的早。阿鹃好像很高兴,劈头就问:“闻闻我香不?”一袭长发甩到我脸上来。“香。如入芝兰之室。”“拽洋文!人家刚洗过头,洗过身子,还用你说?”“什么好事,值得焚香沐浴?得了荆州了?”“跟得荆州差不多哦!班头说我留在市区有可能了,而且有很大可能!”我倒是很平静,告诉她留不了市区就算,班头已经答应帮我了。

隔了一日,第七日,午饭后。班头把我叫到办公室,关好门,颇神秘地:“你要好好谢我啊——对于你的下乡要求,我在系里帮你磨了整整一天,系主任总算点头了……你可千万千万要保密,再有人来磨我,我麻烦就大了。”谢过班主任,我立马去找阿鹃,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在第一时间告诉她。走到半路又寻思,还是晚上见面给她一个惊喜吧。

晚上,第七天晚上,还是老地方。因为高兴,我比平时到的更早。阿鹃还没到,我准备躲到灌木丛后去,像往常一样逗她。但出乎意料的是,就要接近灌木丛,阿鹃突然从灌木丛后跳出来:“你这家伙,神了!你知道我躲这儿?”阿鹃居然来得更早!阿鹃又把头发甩过来,我深深地嗅了一下:“嗯——如入鲍鱼之肆!”“放你的屁!”阿鹃嗔一句。“今天准又刚洗了身子吧。”“就是。咋的啦?”“我能咋的?今天来这么早,不是平常的作风啊!”“人家高兴不行吗?”阿鹃冲上来抱了我的脖子,“吱儿”一个香吻,“有个天大的好事,你猜——”我心中一凛:“该不会是留在市区了吧!”“OK!恭喜你答对了!”阿鹃跳着拍了几下手。我目瞪口呆,半晌,趴在阿鹃的耳旁:“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下乡的请求,系里批准了。”阿鹃一怔:“开玩笑吧!”我苦笑:“开玩笑?我还有心思开玩笑?”阿鹃一脸的春阳骤然间转换成一脸秋霜,呼吸似乎也要停止了,良久,喃喃着说:“班头说,有个强烈要求下乡,是你?”

两天后,我和阿娟告别,坐上了送我们下乡实习的校车。校车缓缓地驶出校门,阿鹃一直跟着跑到大门外,招手喊着:“记着给我天天写信!”

天天写信?阿鹃真是很天真。我更天真,阿鹃要我天天写我就天天写,写好了,统统装进一只大信封,星期天寄到学校去。我也每星期都能接到阿鹃从寄给我的一只厚厚的大信封,里面装着七封信,按照日期排的丝毫不乱。就从这点看,我和阿鹃还真是心有灵犀。

这样的过了将尽两个月。阿鹃寄来的大信封突然变薄了,语言也变得干干巴巴,再不似先时的热情洋溢、滔滔不绝、意犹未尽、罗里罗嗦。我感到困惑和恐慌,再也无法安睡,星期天一大早就跳上开往市区的客车,直奔学校,直奔阿鹃的宿舍。

阿鹃没在宿舍,她的室友说她一早就出去了,早饭也没见她吃。问阿鹃干什么去了,答曰不知道。再问,对方明显不耐烦,说,等着吧,天黑了就会回来的。

阿鹃果真到天黑了好久才回来,见到我,她的眼睛睁得老大:“你不实习了?跑这来干啥?”我笑眯眯地:“找你看电影啊。”“今天我没空。”“那就去老地方,说会话……”“有话在这儿说吧……我还有事呢。”我突然火了:“什么当紧事!人家大老远来看你,你就连说句话的空都没有?”阿鹃默然了,停了一会:“好吧,你等等。”

还是那个老地方,很熟悉很熟悉的那个老地方。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只是阿鹃似乎变得陌生了。阿鹃没再甩她的头发问我香不香,也没再欣欣然告诉我她刚刚洗过澡,也没再像以往那样假装害怕紧握着我的手,也没再骂我笨蛋或者坏蛋……我也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我,一个我都认不出自己的我。往日潇洒从容的我没有了,往日嬉笑赖皮的我没有了,往日诗才横溢的我没有了,往日高谈纵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我没有了……

完完全全形同陌路的感觉!往日的亲密无间哪里去了?给流逝的时间冲淡了吗?给撕下的日历风干了吗?宛如昨日的鲜活记忆怎么突然间恍若隔世了呢?这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啊!

天知道剩下的一个多月实习生活我是在怎样的煎熬中度过的!实习结束,我又回到了母校的校园。阿鹃一直回避我。我曾两次约她看电影,她都以简单的理由回绝了:忙。铁哥们峰君告诉我,阿鹃在谈男朋友,昨天晚上在公园的小湖边,他看见阿鹃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做幸福状。昨天晚上?我约她出去走走,她不是说有急事没有空吗?难道她的急事就是去公园湖边做幸福状?我的心凉透了。我告诉峰君,果真如此的话,咱们该祝福一下阿鹃。峰君问真心还是假意,我说是真心。我、峰君、强君、阿鹃是“四人帮”,这事地球人都知道,阿鹃谈恋爱了,理当送上我们的祝福。

中午,我们如约坐进了校门口的一家小馆子。惯例,每人一瓶啤酒,阿鹃的我们三个平分。但这一回,我们一连喝了八瓶啤酒,而且都闷着头没人说话。“光喝酒干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吧——过会子喝醉了又说醉话。”阿鹃有点心虚地说。我们都不理她。阿鹃站起来:“再不说话我就走了,我有急事……”“你滚走!现在就滚走!”我突然爆发了,砰一下摔了一只空酒瓶。阿鹃惊呆了。峰君和强君惊呆了。峰君示意阿鹃坐下,我冲着峰君吼道:“你要干什么!人家忙,要走,没听见吗?让她走!甭耽误了人家的好事!”阿鹃两眼含着泪,貌似很委屈。“哭什么?老子委屈你啦?”我又摔了一只啤酒瓶。阿鹃拿餐巾纸擦擦眼:“我说错了不行吗?发这么大的火,至于吗?”

我不再做声,只喝酒。峰君和强君死活都不让我再喝。我说:“好好,我不喝了,我表示一下心情总得可以吧。”我倒了满满一杯啤酒,拱手送到阿鹃面前:“恭喜,祝福。”阿鹃接过酒,脖子一扬,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十几秒的功夫,至多十几秒的功夫,阿鹃的脸在啤酒的作用下灿烂如桃花了。

阿鹃也倒满一杯啤酒:“我也表达一下心意。这几年,蒙几位帮着我,疼着我,我没吃一点苦,做一点难。在我心里……几位都是好人。谢谢。”又是一饮而尽。阿鹃的脸更红艳了,宛如山丹丹花开。

阿鹃又倒了一杯啤酒,径直端到我的面前:“最最感谢的是你。帮我做那么多笔记,帮我写那么多文章,陪我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教会我那么多那么多……唉,不多说了,你是我心里最好最好的人。”阿鹃说我是最好最好的人,我知道,她的心已经真正的离开我了。

“谢谢夸奖。”我接过阿鹃递过来的酒杯,怔怔地看着阿鹃的脸,“我不想做你心里最好最好的人,我只想做你眼里的笨蛋,嘴里的坏蛋!你知道吗?”

唉,真是造化弄人,我跟阿鹃竟这么错过了!不知今日之阿鹃还面若桃花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