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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文艺片就如同一个影子在奔跑——访制片人丁文剑

来源:文艺报 | 许 莹  2018年01月31日07:16

电影《我的影子在奔跑》悄无声息地在今年1月16日上映了,影片讲述了单亲妈妈田桂芳与身患艾斯伯格综合症的孩子修直之间17年相互依偎的感人故事,这部29次入围全球各类电影节、电影展各类奖项提名,8次获奖的电影,日排片不超0.4%,上周日全国仅有4场次对该片进行了放映,许多看过此影片的观众表示,该片是年初“最被低估了的电影”。结合该片的创作及文艺片的现状、出路问题,本报记者对电影《我的影子在奔跑》制片人丁文剑进行了独家专访。

记 者:应该说这是一次迟到的专访。据我所知《我的影子在奔跑》5年前就拍摄完成了,2013年荣获了第1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频道传媒大奖,少数业内人士有幸在这次活动中提前看到了该片,随后除了关于该片在各大电影节获奖的消息外,观众对于这部电影再无所知。沉寂5年后,该片终于上映了,这5年来您经历了什么?为何推迟了这么久才上映?

丁文剑:这5年,我就像一个影子在奔跑。其实从这个片子拿了传媒大奖、金鸡奖等以后,我无时无刻不希望这部片子能够上映。当时祈盼这部片子能够发好一点,但是我们没有足够宣发费,因为这部片子拍的时候已经超支了,开始是小几百万的预算,后来做了大几百万。现在的电影宣发要投很多钱,终于有一家宣发公司答应了我们,起初我们授权给他们3年,这3年他们定了好几次档,结果一直没上,到后期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面了。后来我们找他说这个事,我说这样不行,因为一旦授权给他们我就不好自己发了。3年期满,我已经产生损失,因为片子被他们拖垮了。他们说你再给我半年,我又给了他们半年。前后给了3年半的时间,还是没有发。最后就通过法务的形式和他们解约了。这个过程中间我已经濒临崩溃,好多朋友问:“你这部片子什么时候上?”我根本就没法回答,当初他定档了我就告诉人家了,结果没上映,搞得我在中间像说谎一样。等人家再问我的时候我就不敢讲了。这个发行过程非常痛苦。

我不完全怪这家公司,因为对这种片子进行宣发真的太难了。这是一部很有情怀的片子,但是观众很少进电影院看有情怀的,更多还是来寻找娱乐的。从影片本身来看,儿童题材、文艺片、讲患病的,这三种都是“没有票房”的因素。当时那个发行公司的老总自己看了,他特别喜欢,他们也一直在找适合的档期。但是这几年中国电影的产量真是越来越大,从发行技术的层面他们发现确实有很大难度。

解约之后我们自己想办法发行。很多朋友劝我算了,发了真的就是向死而生,几乎就是死路一条。当然也有很多方法,用常规的宣发手段同商业大片去拼的话,基本上是没戏的。因为现在的片子放映前几天好多是要买场次的,不是说他给你排片有观众去看那么简单的事情,你们所看到的网络低价售票平台也是要花钱买的,很多东西都是以商业的方法在解决,我们这个片子根本没有商业实力去和那些商业大片一样购买那么多场次。我们做了5000多张海报,但是现在电影院几乎是看不到的。

我现在可谓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这个电影公司人不多,所以相当于独立制片,自己抓项目,自己码局。第一天我挺感激那些院线经理的,1000多场,也不差了。我给所有的院线经理联系,也搞了些小活动,让他们组织写影评我们给些小奖励,最后把我的签名书《现代建筑与古代风水》作为活动奖品送给他们了。我甚至跟他们讲,片方分成的钱,我一分钱都不要。我就是希望这个片子让大家看到。我一分钱不要,但是你让我再去花钱买场次,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记 者: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让观众能够知道这部片子确实不容易,又错过了得奖宣传的最佳时间点。咱们这个片子有全国路演吗?

丁文剑:没有全国路演。因为主演张静初没有时间,首映见面会也没有到场。你知道的,只靠我和导演全国路演根本不行的。首映礼当天,除了我和导演方刚亮等一众主创,还有谢飞、宁浩、潘粤明、王学兵、王太利等好朋友前来站台,我必须要诚挚地感谢他们。宁浩很喜欢这部片子,他说:“这个片子是看了不惭愧的电影。”

记 者:这部片子中的事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细碎到在很多制片人的投拍经验中可能会犹豫、胆怯,甚或发出没有大的情节翻转、没有时间锁怎么能撑起一部电影的疑问,您出于什么原因投资了这部电影?原初剧本最吸引您的地方在哪儿?

丁文剑:当时疏疏(笔名)写的《我的影子在奔跑》剧本获得了“夏衍杯”优秀电影一等奖,苏小卫老师特别喜欢这部剧本,她就推荐给了导演方刚亮,后来方刚亮在中国电影圈找了很多单位,没有人做。然后方刚亮找到了我,他和我讲了这个故事,我想虽然有那么多自闭症题材的电影,像电影《海洋天堂》,它所关注的已经是重度自闭症患者了,但是这却是惟一一部讲述艾斯伯格症的电影,事实上患有艾斯伯格症的人群更广。

我拿到原初剧本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剧本很特别,这也是它最吸引我的地方。它与传统剧本完全不一样。传统剧本要有剧情的铺垫、几次翻转,下扣、解扣等,这个剧本都没有。我个人喜欢特别的东西,可能和我的个性也有关,就像我读研究生去研究建筑风水,我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别人会觉得哪有这种剧本啊,都没有什么剧情。但是你会发现,前面所有的点都在铺垫,为最后那一点去点燃观众的内心。再加上那些关于男主角修直点点滴滴的故事,还是蛮打动人的,我们其实都是从孩子过来的,我小时候数学特别好,剧本中修直作为“数学天才”这一点,我是有些代入感的。

记 者:修直能代表所有艾斯伯格症患者吗?尤其是他数学天才的特性。

丁文剑:不能,我们了解到在艾斯伯格症患者中只有15%是天才,现在很多人都对艾斯伯格存在误解,有人说:“我们家有一个艾斯伯格症小孩,我们家有个天才”,不是这么回事,大部分艾斯伯格症患者还是在承受这种病症带来的烦恼,天才只是少数。

记 者:影片呈现出的生活质感得益于什么?

丁文剑:一方面,编剧有自己生活的东西,但是编剧不太愿意讲是她自己的事,事实上剧本讲的就是她和她儿子之间的故事。编剧一直没有用自己的名字,也是用笔名疏疏,她儿子到现在也不知道有这部电影。我和她讲要让儿子来看啊,写的就是他,她说千万别告诉他。编剧一直深深地爱着她的儿子。另一方面,我的公司在江苏,我们完全可以在江苏进行拍摄,但考虑到作者是广东人,为了追求这部片子生活的质感,我们选址在广州,其实选址在广州的话拍摄成本更高,比我们的前期预算超了很多。演员二度创作之前,也去了自闭症学校体验生活,慢慢对这个群体有了了解。

记 者:虽然《我的影子在奔跑》是部文艺片,但是它撕去了以往为文艺片贴上的“沉闷”标签,能看出在艺术本体层面作出了许多努力,能否在这方面简要谈一下。

丁文剑:导演对原初剧本做了一些改动,这个过程中编剧有一些不开心,她觉得剧本中很多场次设计得很精彩,比如田桂芳赴社长寿宴的那场,男朋友送了她一双鞋,但是鞋子有些小,为了男朋友她还是穿了,这段导演都删减了,导演觉得90多分钟的容量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容纳进去,我们最初是97分钟的版本,但是考虑到怕观众审美疲劳,我们的节奏是快的,最后删到93分钟。我们请的剪辑师是剪过《泰囧》《分手大师》的屠亦然,他剪了很多商业片,节奏都比较快,我想也对,不能搞得太闷,都是长镜头等。后来我和编剧讲,要不然你写个小说吧,因为小说较为自由,是完全个人化的创作,再加上她有剧本的底子,很快这部小说就完成了,这部小说还在广东获了儿童文学奖。

记 者:影片导演方刚亮、监制侯克明、艺术总监田壮壮、摄影徐伟等都在电影学院执教,与学院派合作,是因为他们的气质与影片所追求的文艺气质更相符吗?

丁文剑:我觉得电影学院的老师更纯粹些。他们曾经对我说:“我们反正每个月还有几千块钱的工资,还可以养家糊口,不用一年拍几部戏,我们可以几年拍一部戏。”实际上在拍摄过程中,我们的主创团队就像一个电影研发小组,包括声音、画面等,我们都在讨论。很多观众可能都没有注意到,修直的世界除了颜色更加绚烂,画幅也更窄了;从孩子的视角出发,后期调色的时候我们把现实世界的颜色往下压,修直的世界则是更加绚烂了……可以说在很多细节处理方面,我们都非常用心。

记 者:影片背后的主创团队非常强大,但是电影里的男主人公大修直和小修直都是新鲜面孔,龙品旭和黎兆丰两位非职业演员自然朴素的表演给观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您当时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又是如何最大程度挖掘演员潜力的呢?

丁文剑:当时我们演员副导演带着选角团队基本上把广州所有的学校都找遍了,像黎兆丰他是初三的学生,因为长得有点显大,就在这部影片中出演了一个高三的学生。我们先选了8个,演员副导演给他们说戏培训,然后再选了3个,最后从这3个人里再选。黎兆丰特别有意思,当时我们问谁最不想演,黎兆丰举手,我们发现他特别淡定,没有演戏的痕迹,最后我们用了他。他不像是别的想演戏的小孩儿会特别紧张。黎兆丰本身和大修直这个人物特点非常贴切,在原剧本中修直手上是没有魔方的,但是我们见到黎兆丰的时候,他的手里就一直拿着魔方,在那里转呀转呀,我们发觉这也挺好的,就在戏里把魔方也放进去了。至于龙品旭,这个孩子本身就有表演天赋。当时剧本给了很多明星看,张静初给了很快的反应,自降片酬出演。一开始对于张静初而言表演难度是很大的,尤其是她周围有很多都是非职业演员,她找不到对手,慢慢才进入状态。所以我们的戏总体是顺拍的,按照剧本原有的顺序,而不是分场拍摄,我们有大量非职业演员,要让他们进入戏的状态,职业演员一上来就最后一场戏是没问题的,但是对于非职业演员来讲,他们需要沉浸到剧情中不断酝酿情绪,越往后演得越好,越入戏。

记 者:截止到目前,这部影片的票房只有27万,口碑却完全不输同档期电影,差评率仅仅只有5%,您接下来还会继续做文艺片吗?您认为解决文艺片“叫好不叫座”这一问题的根本方法是什么?

丁文剑:我认为文艺片就是艺术作品,商业片就是商品,这是从本质上来区分的。文艺片会留下来,会有后人去解读,但是商业片就是商品,就是消耗品,电影放完了就没了。文化常被商业淹没,但最终历史能留下的还是文化。所以我不会放弃对文艺片的拍摄。接下来,我还会做两部文艺片,一部是我自导自编的《建筑师》,另一部是《再见水乡人家》。国内真正的文艺片创作者越来越少了,也很难有它的生存空间。如果一听是文艺片,就不会太受资本青睐。再加上一些文艺片还是有思考性与批判性的,地方政府一听也不太愿意投钱。我认为还是应该通过引导让文艺片能生存。如果把中国电影市场比喻成鱼塘,我想在一个鱼塘里面,不同的鱼应该游在不同的层面上,深水鱼和浅水鱼都可以自由地生活。尽管中国电影的银幕数、影院数、院线数在不断扩展,但是这种扩展是扁平化的,并不是深化的,鱼塘只有更深了,才可能有深水鱼和浅水鱼。(许 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