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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品与作品的双重魅力 ——储福金印象

来源:《时代文学》 | 葛安荣  2018年01月30日14:01

储福金,人好。

圈里圈外的熟人都这样称赞他。提到福金,总是先说他的人品,再论他的作品。人好,这两个字不容易做到,也不容易得到众口一词的评价。一如他的为人,福金的作品不张扬激烈,没有大红大紫过,然而也没有销声匿迹过,翻一翻大刊物,稍稍留心,便会发现他的名字。他的作品有着独特的魅力,许多人说他的作品像山泉清澈纯净,不断地流淌,显现着年轻的活力与气息,因而依然受到广大读者的关注和好评。作为一名优秀的小说家,他在文坛上早已声名远播,可他从来“海波不扬”,总是避而不谈或者低调地评价自己的作品。文学寂寞的今天,他依然笔耕不辍,就在人们以为储福金可以搁一搁笔了,忽然间,一部文化含量丰厚,艺术表现清湛的长篇小说《黑白》再次饮誉文坛,令读者眼前一亮。同时,他又不断推出像《莲舞》这样精致的短篇、中篇小说。福金没让读者感叹他风光不再,感叹他“江郎才尽”,福金依然保持着那种创作姿态,那种创作状况,那种创作精神,于小说创作,福金依然年轻,依然生机勃勃。

好小说如好茶。一道水,二道茶,三道四道是精华。好茶得细品慢饮,方能感觉出滋味无穷,神清气爽;好小说也得细阅慢品,方能感受其间精妙无比,余味悠悠。我的家乡是茶乡,盛产好茶。在我看来,福金的小说如好茶,喝着亲切,喝着香味盈盈,唇齿留香。

福金是茶乡人,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他早年在金坛插队,与金坛的山山水水,与金坛的父老乡亲,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许多作品里渗透着金坛这片土地的灵秀和智慧,流淌着对这片江南水乡的挚爱与真诚。

往事并不如烟。我与福金交往30多年,熟悉他的人品和作品,一直在心里尊称他为老师、长兄和朋友。

初始福金,他在金坛电影院工作,我在乡村的一所中学任教。那时的他在金坛已经很有名气了,一篇题为《吃面》的短篇小说,被县城里的人传得神乎其神,传到了乡下。我怀着羡慕的好奇之心,从乡下赶到城里,等到夜场电影散场后见面。他把我领进他的宿舍,我就坐在他的床边沿上。这间屋低矮狭小,搁着一张简易木床板和一张写字桌,别无其它家具。空气里含着丝丝潮湿霉变的味儿。福金也许感觉到我稍纵即逝的异样表情,便点燃一炷清香,淡紫色的烟雾在灯光中袅袅升腾。当我注意写字桌上放着一只饼干筒,他告诉我写到深夜时,肚子饿了,就随手拿几块饼干填填肚子。

福金就“蜗居”在这里,用心血、汗水和智慧写出一篇篇作品,几年后,他的创作渐入佳境。

后来,他调到文化馆,他的一系列写“紫楼”的小说,表现的是文化馆的生活。再后来,他调到《雨花》当编辑,离开金坛前,他推荐我到文化馆工作,接替他主编一张文艺小报。文化馆的陈馆长对我说,储福金做事认真,别看这张小报纸,好多作者从这里起步的。我深谙陈馆长的意思,他让我学习储福金,把文艺小报编好。文化馆的人都对我说,储福金是苦出来的,是奋斗出来的,文化馆大楼,那储福金住的小阁楼上的灯每晚总是最后熄灭……

福金人在《雨花》,却常常牵挂着金坛的熟人和朋友,牵挂着金坛的文学创作状况。一有机会来金坛,他就问我创作情况,问作者队伍情况,然后找你找他,找不到就有一种遗憾的感觉。听说福金来了,很多作者带着稿子上门,而福金偶尔看到有亮点的稿子,情绪显得激愤,并把它带回《雨花》或推荐给其他报刊。金坛文学新人的发现和成长,都和储福金有着密切的关系。福金把作者的作品当作自己的作品,把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去尽心倾力。看到作者进步,他高兴,看到作者发表作品了,他由衷地祝贺,甚至比自己发表作品都兴奋。

福金是一个厚道和平的人,宽容善良的人。

那些年,福金在金坛挂职副县长,虽然挂职的,是个虚职,但,县里的头头脑脑尊重他,一些事情让他参与,也听听他的意见。开大会,主席台上也有他的席位卡。开始,他也做了几回主席台,后来大概觉得开会半天半天的太累,不太习惯,他就找了个借口不去了。那段时间,一听见有人叫他“储县长”,他就浑身不自然;有时,别人认认真真地叫他县长,他只好薄薄一笑了之。我常和他开玩笑,他反问我:我像个县长吗?客观地说,即使他是挂职副县长,如果想办个什么事也是方便的,然而,福金偏偏没有这样做,他怕县里给别人增添麻烦。事实上,你给他权力,哪怕权高位重,他也不会用于私利的。他人憨憨的,心慈手软,一副菩萨心肠,念着你,想着他,哪能像模像样地当官?举个小例子;逢年过节,机关里都要发一些福利,此时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了,可他却早早返回南京。他是一个十分知趣的人,他觉得拿那些东西不自在。

挂职期间,县里给他像模像样的办公室和宿舍,可福金念念不忘的是文学,经常有一些作者带着作品到县政府找他,他像以前一样的热情细致,一样的以文友的身份,与作者交流意见,弄得堂堂副县长的办公室像编辑室,像接待室。

在金坛,我深深记着福金唯一一次以“副县长”的身份发火,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像他这样文静柔弱的人,也表现出一种强悍。那是为一个作者的职称受到不公平的评定,他找到当时评职称的负责人之一理论,记得福金先生是和风细雨,用好言疏导,但那人有点不把“副县长”放在眼里,说你也不要说你懂,我也不说我懂,职称问题复杂的很!福金火了:“你可以说你不懂,但我不能说我不懂,我懂创作,我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到县里挂职,别的问题我管不上,但作者的职称我还是要问个明白的!”由于福金的据理力争,这个作者的职称问题终于合理解决了。

福金为作者的权益和尊严抗争了一回。

其实,福金是个相当宽容和谦和的人,言行得体而儒雅。他善于原谅别人,常常换位思考,帮助化解文友之间的一些误会和矛盾。所以,好多文友心有不悦时愿意找他说真话,说心里话,觉得与他交往是一种享受。物欲化膨胀的今天,人与人交往变得复杂而艰难,其间难免掺杂一些其他成分。福金帮助人总是不遗余力,不图回报;而别人帮助过他的,即使遥远的过去也会渐渐清晰,也会点点滴滴在心头。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我们在一起闲聊的时候,他每每提起旧时金坛的孟济元、沈成嵩、毛德春、杨舜……说起老县长周尚达、老部长陈爱清、老馆长陈杰;说起电影院的人、文化馆的人对他的帮助和关心,念着他们的好,念着旧情,一串串话语完全从心里流淌而出。

30年与福金交往,他的言行深深影响了我,我感受到他人格的魅力。自八十年代末到今天,我在金坛做文联工作20多年,一直学着福金的做人和做事。

我的小说创作起步晚,最初的作品,喜欢拿给福金看;福金像老师批改作业一样认真,然后与我谈,看到我的进步,他很高兴,看到我没有新的突破,他着急。他到《雨花》当编辑,就希望我的作品马上能在《雨花》发表。后来他调到专业创作组,依然关注我的创作,有一天,《雨花》一下子留了我一组小说,拟发“江苏青年作品小辑”。他把这个喜讯在电话里告诉我,我能感觉出他异常的兴奋。记得第一次在上海文学发表的中篇小说《花木季节》,先前这部中篇被几家刊物退回,在外面漂泊了很长时间,我已经失去信心了,拿给福金看,福金说是篇好东西,让我不着急,并提出几点修改意见。终于有一天,他在第一时间把《上海文学》主编的话转告我,说我的《花木季节》就像刚出笼的包子,新鲜,热气腾腾的。我听他的声音,能感觉出他的激奋和喜悦之情。后来,《花木季节》在新年的第一期,以头条位置发表了,并很快被几家报刊转载,直到前几年,还有著名评论家评点这篇作品,说《花木季节》是一部被新时期忽略的小说。于自己的作品,我学习福金,不愿多说多宣传。而福金只要遇到适当的人和场合,都会说我作品的好。对我是这样,对别的作者也一样,尤其是对青年作者的关心和扶持,是有口皆碑的。

在圈内,每每议论作家和作品,有褒奖惊叹的,也有不屑一顾的,甚至言辞尖刻的,但,福金总是温和地说,客观地说,辩证地说,从未贬低作品与人,他能包容和理解,也善于发现别人的长处和别人作品的美丽之处,显得十分坦然和轻松。福金的心胸是宽阔的。他坚守着自己的文学观念和精神家园,不随波逐流,不赶潮流,却也能看得惯潮头上的东西,甚至能发现“潮头作品”中一些好的方面,一些值得借鉴的地方。福金天资聪颖,不仅写出一部部优秀的作品,而且具备扎实的理论功底。专业讨论会上,他独具眼光,侃侃而谈;业余文学讲座,他知识面开阔,由浅入深,生动活泼,一次次赢得好评!

福金的朋友多,不忘老朋友,结交新朋友,人缘好,圈内圈外的人都知道。

记得江苏省第七次作代会闭幕的第二天早晨,各地代表先后离开宾馆。一个要走,几个人送行,依依不舍地握别。福金就站在大门口送你送他,生怕漏掉一个熟人。在这次大会上,福金再次当选为省作协副主席,我知道,福金凭着人格和作品的双重魅力赢得了代表们的信任和尊重。我很晚离开宾馆的,他握着我的手:“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聊呢!”我只是笑笑。感受着他的真诚和淡淡的遗憾,我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落寞和感伤……

我说福金有说不完的话,我与福金在一起的时间总觉得太短。

一晃30多年逐水踏浪而去,30多年里,我在金坛城里与许多人交往,与许多人共事,然而,现在要把那些人和事想得完整,想得清晰,实在很难,即使努力地想,意识里也是模模糊糊的,笼着一层雾似的。但是,我却清楚地记得福金,记着福金拨动我心弦的一件件事!我们每每交往的前后细节,每每说话的重点内容,每每很晚在金坛城走过来走过去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啊!

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为人,为文,春风秋水,福金摒弃了许多功利的东西,不浮躁,不张扬,平平静静,温温和和,真真实实……

一个作品与人品都好,一个具有双重魅力的作家,这就是储福金留给我们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