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睡眠的颜色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莫小仫  2018年01月25日13:03

冬天的时候总想起小时候故乡的火,那簇簇蓝色的火焰像一只只调皮的蓝精灵在空气里欢快地上蹿下跳。

那时候家里但凡是与火有关的一切都是用煤烧的。把煤块投入地炉里燃烧,就是在地上挖个很深的洞,在周边砌上水泥,形成一个烟筒形状的炉,底下是镂空的,从屋内挖个地道通向屋外,用以方便把煤灰从炉里铲出去,我们俗称“地炉”。

地炉一般建在堂屋的偏角,如若是有独立厨房的人家就挖在自家的厨房里。地炉里的火四季不灭,平时烧饭炒菜煮猪食都依靠它。

我们还在地炉旁埋着一个大水缸,每天往里面注水取水,只要地炉不熄火,水缸的水永远都是暖的,甚至是烫着的,足够一家人日常洗漱用了,甚至提水洗澡也是可以的。那是最天然纯正的热水,每天所需要做的,就是给地炉添煤块,给地缸补足水,然后就可以安心外出干活,晚上回来,不用担心没有炉火煮饭,更不必忧虑没有热水洗澡。

我的家乡在以前是个小小的产煤的盛地。在那个到处被群山包围的地方,火车通过村庄,按时按点。拉载着短途的旅客的绿皮车厢和装着每日被从地底下挖出来煤长长黑黑的货箱轰隆隆地驶过。司空见惯的我们早已经能够从火车经过的时候知道大约是早上几点或是中午几点了。

然而这些火车上拉的煤是属于外销的,与我们无关,我们买的煤大多来自村民自家驾驶的马车上运载回来的。所以村里家庭条件好点的那时候大多养有马和马车。最好的煤是表面剔透光滑,泛着幽幽的光,丢到火里没有多余呛人的黑烟,只有蓝幽幽的火舌喷出来,冬日里把手伸过去,火苗舔到手心也不觉得疼。

那些冬日的夜晚,山里的空气特别寒冷,山尖的树上已经开始结一层薄薄的冰,有时候房子的瓦片上也储着一些玻璃片样的冰块。那样冷的晚上,没有风声,但是空气却是冰凉冰凉的。其实孩子是不太能感觉寒冷的,只是晚上无事可做,便都搬上凳子贴在一起挨着地炉的火,丢几块煤炭下去,然后把手摊在蓝色的火苗上,与它嬉闹,以此来打发时间。

大人却比孩子要更敏锐地觉察到了冷空气的袭击。所以他们一忙完家务活,还没有到睡觉的时间,便帮我们从阁楼上取下棉被,一家人围成圈坐在地炉边,用膝盖托起棉被放到炉火上烘热,每个人都是笑吟吟,因着地炉火焰的温度的烘烤,脸颊堆砌起来两团红晕。待到棉被有温度了,赶紧帮我们铺好床,我们立马欢欢喜喜地钻进被窝里,裹上炉火带来的温热,睡上美美的一觉。

我在温软的被褥里,在狭小阁楼的木床上,听到瓦砾上薄冰裂开的声音正透过蚊帐和屋顶之间那短短的距离一下子滑落到我的耳朵里,像一朵盛开的蓝色的花,于是,我在梦里,在冬日的怀抱里,轻轻地笑出了声。

如今早已经没有地炉了,煤炭也停产了,被弃的铁轨上荒草丛生,现在的冬日村里,大多人会烧木炭取暖,或者干脆用电暖扇,电暖炉,亦或有不怕烧钱的直接装了空调。

被耨也是用能在直接贴近皮肤时便能亲近温暖的材料做成的了。

而我,也离乡多年。

在这许多年里,在很多个冬日的夜里,我也还是总能梦到故乡地炉里的火,在昏黄的灯泡下,窜起它的蓝魅火焰,一点一点的爬上我的指尖,手指,手臂,缠绕着我的身体,然后像深蓝的海水般蔓延逐渐开来……

温暖而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