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记忆里那片紫穗槐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我是小民  2018年01月24日13:20

寨海子外边有一块不太规则的三角形空地。空地四面环水,确切一点或可称之为岛屿。空地凹凸不平,长满稠密的荒草,夏秋季节荒草深可没膝。空地面积不太大,有五六亩的样子,南部临水部分有几座大坟堆。空地四周水滨稀稀拉拉的生长着并不粗壮茂盛的野芦苇,空地上则丛生着一簇簇茁壮茂盛的紫穗槐,此外还有几棵歪七扭八的杂树……

这是至少三十几年前的记忆,那时的我尚不知道紫穗槐名字叫紫穗槐。

我家比邻寨墙而居,从我记事始我就对四五米宽的寨海子对岸那片紫穗槐充满幻想,可惜那时爷爷看管实在太严,我一直未能踏上对岸半步。

但与我同龄的男孩子们几乎都进入过那片神秘的紫穗槐林,很多次我真真切切地听见他们在对岸发出的惊呼以及欢叫。

他们对我说,对岸的那片林子里可好玩了,树丛里有蝉、蜻蜓、天牛、纺织娘,草丛里有蟾蜍、蜥蜴、大花蛤蟆、青花蛇……

他们还对我说,到那边可以用小铲随意在什么地方挖坑、掏洞、培土、造“屋”,绝对没人管;不像在这边寨墙上,即使挖个一搾宽的小沟也会给从此经过的大人们训斥好几声,末了还得用脚将费了老半天的劲挖的小沟给趟平了。

于是,我就愈发对那片紫穗槐充满幻想了。

要到对岸去必须过了寨海子,寨海子不是太宽,水也不算深——一般情况下齐大人胸。

但只这一点我就去不得了。因为爷爷看管太紧的缘故,我不像我的同伴们那样会凫水。

我就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一次次扑扑腾腾打着水花凫水到对岸去,又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一次次扑扑腾腾打着水花凫水过来。

要到对岸去还有一条“路”可走。那条“路”在空地的东南方向,要绕到村外去,而且即使绕到村外去走上那条“路”也并不能轻而易举地到了紫穗槐林。

那是一条窄窄的仅可容身的长年淹没水下的“路”,临近空地的地方还有个深深的宽宽的壕沟,这个壕沟简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我就有好几次试图通过这条“路”达到那片充满幻想的彼岸而因为它一次次无功而返,还曾因此付出了堪称惨重的代价:弄湿了娘给做的新裤衩。

冬天到来,要到对岸去可就轻而易举了。水位下降了,东南方的那条“路”就成了名符其实的路,尽管壕沟里面还有水,但已经不是太宽,倒退十来步,一个疾跑就可以跃过去的。等到坚冰封住了水面就更容易了,通过寨海子往返两岸只能说是如履平地了。

遗憾冬天的紫穗槐林不如夏季那么充满神秘色彩,在那里再找不到蝉、蜻蜓、天牛、纺织娘和蟾蜍、蜥蜴、大花蛤蟆、青花蛇。

但冬天的紫穗槐林也不是没有乐趣。我们抗来铁锨、抓钩或者小铲来扒茅根,冬天的茅根又白又嫩又脆又甜,是我们的爱物。或者就打坷垃仗,一簇簇一丛丛密生的紫穗槐就是天然的障碍物,还有几座大坟堆以及凸凹不平的大大小小的土坑就是天然的工事。等疯够了、跑累了,随便找个避风的坡地一躺嚼着茅根晒太阳。下面是厚厚的软软的草甸,上面是暖洋洋的冬阳,耳畔是叫嚣着的西北风,眼前是飞旋着的枯叶和喧嚣飞过的雀阵。间或看见老雕来低空里盘旋,我们就会兴奋地一跃而起对着老雕欢呼,老雕就卖弄着飞翔的绝技和我们逗着玩,羡慕的我们恨不得立刻生了双翅飞上天去。

春天到来,万物复苏,百草萌发,我们就到对岸的“岛”上采茅菇,茅菇白嫩绵甜,口感极佳,可是难得的纯天然绿色儿童美食。

我在同伴们的帮助下最终偷偷摸摸地学会了凫水,于是夏天到来我就不用再羡慕他们的来去自由、不用再幻想对岸的神秘。

夏天的紫穗槐林子里面并不像我幻想的那么美好。紫穗槐生长的密匝匝的,一丝风儿也透不进来,加上丛生的高及大腿的野草,加上触目可及的蛛网,加上遍布地面的瓦砾枯枝。我们这群光屁股的赤脚大仙们简直寸步难行,出来的时候则浑身上下布满了纵横的血道道。但我们仍然有机会就扎进去,直到现在都想不甚明白究竟里面是什么勾走了我们的魂魄儿。

夏季的紫穗槐林绝对算不得美好,但绝对惊险刺激。有一回因为专注于一只纺织娘并一心要将她捉住,在草丛里站的略微久了一些,脚面子那儿传过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凉丝丝的似有某种东西滑过,低头一看,骇的我嘴张了好几张差点没叫出声来——一条蛇!一条半大的青花蛇正从我的脚面子上优哉游哉“走”过去。我一动不敢动,一直等到它没到远处的深丛草中看不见。

紫穗槐开紫红色的花,一穗一穗的,很美,但我们从来没欣赏过。我们不会欣赏也无心欣赏,我们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欣赏她们而来。紫穗槐的花是不是很香甜也没有留意过,我们倒是留意过在她们身上飞来飞往的忙忙碌碌的野蜜蜂,因为捉了她们中的一只试图吃蜜被她们蛰过,所以对她们的印象一直很深刻。

偷偷地潜到对岸与蛇蝎为伍,这事不久就给爷爷知道了。于是,爷爷也学了别的孩子的爷爷在我的肚脐下用黑锅灰抹上一道杠做记号来预防。但这一招早就过时了,我们事先带走一截烧火棍,每次从那边一回来,不等身子晾干就用烧火棍在原来的记号上重新做上了记号。

没过几年,紫穗槐全给生产队里砍伐了,说是要编筐。后来好像筐也没编成地就分了。

寨海子对岸的那片空地倒是没有分,生产队里在村外新划了几十份宅基地,村民们盖新房垫宅基没地方取土就打起那块无人问津的空地的主意。于是,一个冬天接着一个春天之后,也仅仅一个冬天接着一个春天之后,那块空地不复存在,那块空地与四边的水域连成一体成了一个偌大的池塘。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紫穗槐林消失了。

紫穗槐林消失了,但那片紫穗槐并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消失,因为那片紫穗槐带给我童年和少年时代东西实在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