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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里有两朵花

来源:中国国门时报 | 胡 玥  2018年01月21日23:05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两朵花,一朵是记忆,一朵是纪念。

就像记忆打开的那道柴扉之门,我就赤脚站在细雨呐喊中的故乡的那条老街上迟迟不肯转身离去,炊烟是庭院接近天空的惟一的梯子,破旧庭院中还有一棵榆树和两棵枣树,它们的本质在一个小孩子的眼里并非是树,而是天空投下的一个阴影,也仿若散落在原野和坟地边上的花朵,它们沉默如泥土里埋藏着的一块石头。

我就是故乡泥土里的一块石头,沉默着跟故乡告别。我的前路,迷雾一重重似一重。当我细小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之中,就像一个梦消失在另一个梦里,就像鸟儿的啁啾滑过风中的一片叶子,一切都无从记忆,不可触摸。

记忆,本来是让时间变成过去的物质,而当记忆也成为了一场不可触摸,我们对已成为过去了的物质时间的一场追寻,实质上是对自我迷失的一场追寻。我,一直是我失去的一个记忆。我们的一生,就是在这样反反复复的迷失与寻找中度过。

这就像一个游戏。迷失即已成为不可更改的现实和可能,那么,要使寻找成为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要让记忆成为一种永恒,无疑,文字就成为我这一生最衷情和衷爱的。

我后来写过关于故乡和童年往事的一部自传体小说《时间之夜》,也就是说我把故乡永远留存在了《时间之夜》里,这是我以我的方式纪念故乡和童年。在我童年的许许多多的日夜里,世界像一面墙,我在墙里,而关于墙那面的一切,就像是小孩子心中的一团又一团谜,因为无法解开,它们便一直若一个天大的秘密埋藏在一个小孩子的心里,我把那看作是留在一个人生命中最早的悬疑。悬疑的魅力所在就是不管无解还是不解,它们都会对你产生无穷无尽的诱惑。就仿若我们身在的迷雾重重的早晨或是傍晚,我们总想看透迷雾的另一头,可是,当我们走进迷雾里,却发现迷雾更像是一个无限深远的邃洞,我们进入有多深,我们的迷失就有多深……

我是一个孤独而又生性胆小的人,我害怕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月光明亮的夜晚突然冒出的犬吠,害怕在无人的旷野跟坟头上的一只鸟相遇,害怕晌午的寂静被猫抓破,害怕车祸之后被抬往太平间的死人露在外面的那双失尽了血色的脚,孤独和害怕一直伴随着我,命运却安排我当了一名女警察。那一年我18岁,刚刚步入警校。窗外,秋天的大树泛着成熟的金黄。我的床就在临窗的那个位置,抬头就能看见贴着窗玻璃的那一枝。风吹过它们,有一些叶片竟自地飘落了。虽然总有一天都要落的,可是,那不到落时却先落的,莫明地令我的心一揪。人生其实也如秋风中的落叶,你不知你会在什么时候,在哪一阵风里悄然逝去了……

18岁的那个窗外,就像旧日的一场梦境,每一个人都遁进了自己的黑白命运里,命运,是我们一生的一场看不见。命运是每一个人的日后,可是,谁在那一天想到过自己的日后?

转身是梨花开了又谢了。

转身,有的人在,有的人永远地不在了。不在的人就是离场了,谁是最先离场的人?最后一个离场的又会是谁?

多年以前那个秋天的午后在我的一生中是怎样的一个午后呢?

那一天虽然跟我的今天相隔了35年,但,那一天,一个细节,一个思想我至今记得:我的手边放着《鲁迅文集》、琼瑶的《窗外》、还有俞杉的《女大学生宿舍》,我在想,日后,我也要写一本书,在那本书里,我要跟认识我的和不认识我的人说说我的警校生活。当然那时候我不知为什么要说?有什么要说?我只是偶然那么想了一下,生活是一点一点地展开的,一点一点、滴水穿石般穿过了生活坚硬的表面,穿透人心平实抑或虚伪、坚强抑或脆弱,以及善良、狭隘、丑陋、罪恶的不同层面,它们是从过去一直穿过来,总会有那么一个日后,你会看见生活和生命的本质,它们品色不一地逐渐向你显露出来: 有点残酷,有点震惊,有点无奈。

好像一切都是一场又一场的意外……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的第一部长篇侦探推理小说《危机四伏》就是跟缘分里的警校有关,故事发生在唐山,陈默和林天歌的原型都是我的警校同学。

《危机四伏》不同于我写的其他任何一部书。我能写这样一本书,是因为跟故事里的一群人拥有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场又一场缘分。我常常想起他们,因为,他们真实的命运,人生美好的十年、二十年,是在异常的光景里度过的,我无法不用笔纪念他们。

在这许多年的光景里,我一直纠结于经历里的许多事情,它们终归在我的生命里是应该被遗忘还是应该被记住?事实上,遗忘和记住,也都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它们超越了我的生命和意志,它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消逝就什么时候消逝。就好像,我只是它们的一个放映机,而它们,才是真正要上映的电影,电影里真正的男女主角是它们而不是我。在这许多年里,为了记住它们我花了许多时间用来忘记,而为了忘记,我又花了许多时间用来记住。

历史,有时就是蒙尘的岁月,只有穿过那蒙尘,我们才能看清历史的本真。就像根据我的《危机四伏》一书改编的电视剧《追踪》的主题歌里唱到的:有些雾正慢慢散开,有些人来……

我想,我们活着,唯一做不到的真的就是:遗忘。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两朵花,一朵是记忆,一朵是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