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隆冬时节，寒凝大地，雾气弥漫，京津地区半个冬天没有下雪。没有雪，没有雪花，甚至也没有传来关于雪的任何消息，只有干冷的寒风，还有四处肆虐的流感。

到哪里才能见到久违的雪花呢？北国。塞外。是的，我期待着去北国的北方观赏雪花。晶莹的雪花，冰凉的雪花。

鲲鹏展翅，翼展千里，我们乘坐的波音737一飞冲天，从津城起飞，只一个时辰，不知飞越了几驿云，更不论什么长亭短亭，或许就是哪位旅客醒睡之间的一阵假寐，当然还有机上一顿简简单单淡而无味的便餐，大鹏忽的收敛了翅膀，夜幕降临，平稳降落在冰城远郊狭小的机场上。

波音在云霄翱翔，飞越茫茫云海，当它跃上九层云霄的时候，感觉似乎停止了飞行，硕大的翅膀也不再抖动，时间和空间都停顿在空中，其实飞机正在万米高空急速飞行。机舱内回荡着舒缓的音乐与隐隐的引擎共鸣，举止优雅的空姐不时从舱廊穿行，为那些寻找各种理由提出服务需求的乘客而不停地忙碌，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职业的微笑表情，偶尔也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有空姐的微笑服务，让机舱内增加了些许的安全感。

我依靠在舷窗旁，望云海，观彩霞，俯视机翼下掠过的崇山峻岭，在那辽阔的东北大平原上，起伏连绵的山脉，郁郁苍苍的森林，蜿蜒流淌的河流，庞大的城市与谦卑的小村庄，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阅人眼目。

正是在这云海之上，超脱了杂事的纷扰，远离了世俗的红尘，获得了苍鹰的视角，用神的慈悲目光，深情地注视着我们的地球，观望着生活其中数十年的城市与乡村，一种家园情怀顿时温暖了我的心房。很多时候，我们的确需要在这样的高度和距离，重新审视我们的生活，用情观赏山川大地。大地之美，由此而生。

北国的冬夜早早来临，夜幕时分，当波音飞机降落在太平机场的时候，哈尔滨已是万家灯火。

八年前，初夏时节我去了一趟长春，游览了长白山。十年前，饱览了辽河大地，观平远古城，登鞍山千山，入本溪水洞，游沈阳故宫，乘坐观光车在万亩园博园中一饱眼福。

在我的家乡冀中平原，流传着东北三件宝的说法——人参、貂皮、靰鞡草。据说新三件宝的说法变成了“人参、貂皮、鹿茸角”。白山黑水北大荒，大豆高粱米粮仓。东北三江大平原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大小兴安岭的林海雪原中蕴藏着丰富的林业资源，如今更是大豆玉米等农作物的主产区，为我们提供了品类繁多的农产品，装满了国家的粮袋子。这几年热销全国的五常大米更是创造了一个东北奇迹，令盛产稻米的江南诸省羡慕不已。

走出机场大门，双脚踏上了一片热土，踏入寒风凛冽的北国疆域，融进暮色四合的哈尔滨。

十年间，遇有几次机会来这里，但均未成行。倒是多年喝哈啤，味道很醇厚。

哈啤红肠大教堂，冰灯雪雕滑雪场。

这大概就是这座城市在我心中的印象，这也应是哈尔滨的城市符号吧？

冷。第一感觉就是冷，也是最深刻的感受。尤其是室内外温差巨大，进门就要脱去防寒服，出门赶紧戴上棉帽棉手套。路面清理了雪，但仍留着一层薄薄的冰，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稍不留神就会来一个趔趄，摔一跤也是常事，自己就不好意思了，冲着大家笑一笑，尴尬地爬起来，继续谨慎行走。本地人与外来人对于冷的感受不同，的确存在一个适应与不适应的问题。外来游客容易被冰雪欺负，越怕冷就会感到身上越冷。当地的儿童在雪地上玩耍，光头光脑，有的孩子也不戴手套，玩得头上冒汗，对于冷风寒雪不以为然，自得冰雪情趣。

有人送给我一串冰糖葫芦，没有来得及吃，拿在手中，走出屋门去拍了两张照片，立刻冻成了冰疙瘩。赶紧跑回宾馆里，冰糖葫芦慢慢解冻，咬上一口，香脆，酸甜，解馋。

哈尔滨人说，记不清今年下了几场雪，大雪小雪，接连不断，雪花凝结成雪块，越积越厚，一冬不化，故有雪雕艺术品诞生在这座城市。松花江里结着厚厚的冰，拖上来雕饰一番，遂成冰灯。冰雪是这座城市的魂魄。哈尔滨人的心也像冰雪一样通亮，热情，好爽，坦荡，大方。

走在街市中，随处可见雪雕冰灯，尽展冰雪之白之美之魂。想想我们居住的那座海滨城市，一年也下不了两场雪，雪后赶紧带着孩子跑出屋子，在雪地上堆起一个矮小的雪人，孩子们乐得活蹦乱跳，但跟这里的雪雕冰灯相比，那简直就属于小玩意儿。

又吃到了纯正的东北菜，杀猪菜、小鸡炖榛蘑、鱼头豆腐，菜量大，菜盘更大，每当端上一道大菜的时候，来自江南岭南的女士们必定会发出一阵惊愕的欢呼赞叹。是啊，这大碗大碟的东北菜是给挥霍大度的东北人吃的，来不得江淮菜扬州菜粤菜沪上本帮菜的小巧精致。南北之地域差别，单是从这饭菜上就严格区分开来了。

会议全面禁酒，故而没有哈啤，只有格瓦斯。没有烈性饮料，大家就举起杯中的软性饮料，畅叙友情，笑语移时。饭后漫步校园，灯火灿烂，人影朦胧。道路两侧树立着十几座冰灯，造型各异，晶莹剔透，游人纷纷站在冰灯前拍照，响起阵阵欢声笑语。校门口安放着一组巨大的冰雕，霓虹灯闪烁，五彩缤纷，给冬夜的大学校园增添了浓郁的诗情画意。

晚上入住哈工大的校园宾馆，电视新闻中正在播放亚布力滑雪场的“雪地陈情”事件，还有“雪乡宰客”的报道，一时间引得全国媒体关注，热议纷纭。另有一则令人痛心的消息，北京来的九名女大学生，乘坐面包车去雪乡旅游，途中发生车祸，面包车跌入路旁的山沟，造成女学生四死五伤。一次满心欢喜的浪漫之旅，不幸葬身于冰雪，乌呼哀哉！

冰天雪地，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道路结冰，路况不良，行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发生惨烈的灾难。

女孩子们啊，不要再被那诗意盎然的冰雪世界旅游宣传蛊惑了，冰雪的诗情画意固然很美，但极端恶劣的气候条件却是不可大意的啊！危险就潜伏在这晶莹洁白的冰雪之中，可不慎乎？

东道主非常热情，让我们再一次感受到东北人的古道热肠。开会前，安排我们参观了校史馆，移步细看，彳亍于一幅幅暗黄色的照片与办学文物之间，仿佛置身于数十年前的教室之中，侧耳聆听名师的教诲，凝神观看当年学生的笔记和学者的手泽。按照展室的排列顺序，逐个房间参观，沿着岁月的河流，溯流而上，从一楼到二楼，从初创办学到当代辉煌，领略了这座蜚声四海的历史名校的风采。

沧海横流，泥沙俱下，在岁月激流中能够沉淀下来的东西，一定是宝石。校史馆里陈列的文物，都是学校珍藏的传家宝。这即是可观可见的物件，又是能够用心去感受的历史文化底蕴。办特色，创一流，学海渊薮，科学救国，人才辈出，群星闪耀，壮哉哈工大！

解说员是一名学生志愿者，这位高佻身材的女学生，眉清目秀，举止文雅，语调平稳，她带领大家参观，对于近百年校史曲折多变的演变历程了如指掌，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校史馆里还有一座小礼堂，大概是当年的公共教室。里面正在举行博士生毕业典礼，毕业生们披上了红袍子，手持毕业证，怀抱鲜花，笑容满面地站在台上，亲友在台下拍照。莘莘学子，济济一堂，到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学校体育场开展冰雪嘉年华活动，看不到几位教工来玩，只有成群结队的孩子们玩得异常开心。我又见到了童年玩过的冰床子、冰溜子、冰滑梯，这是每一个男孩冬天酷爱的游乐项目。足球场变成了滑冰场，初学滑冰的孩子们还站不稳，在父母的扶持下，大胆地迈出第一步，让冰刀在冰面上画出一条飘逸的曲线。已经学会的孩子们快速地滑行，一圈接着一圈，你追我赶，风驰电掣，大呼小叫地在溜冰场上追逐，飞起一串串的欢笑声在体育场飘荡。

东道主告诉我，这里的冬天特别长，从秋末到转年夏初，冬季长达七个月。这样漫长的冬天，这样严寒的气候，你又能干什么呢？当然，学校里受到的影响是有限的，教学科研正常进行。只是等到放了寒假，学生们纷纷离校回家，校园里立刻变得冷冷清清。真正的冷清，是东北地区经济发展速度缓慢，老百姓收入偏低，高端人才流失严重，“孔雀东南飞”，东北许多高校的人才被东南沿海发达地区“挖走”。到东北挖人才，简直比到深山老林里挖人参还容易。

高薪的诱惑，加之经济发达地区良好的社会发展环境，以及温和湿润的气候条件，都要比东北地区好得多。在高校人才大战烽烟四起的乱局中，受经济发展与自然气候的影响，东北地区高校无可奈何处于劣势。

东北地区高校和地方政府要清醒地认识到，人才的流失必将对东北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将会产生巨大的副作用，无异于“失血”，如果失血过多，那可就危险了。好在国家层面早已关注到了这一不良倾向，教育部日前出台文件，明确禁止东南发达地区高校到东北西北等欠发达地区挖人。

事情也不尽然。我们学校的一位院士，十年前就被哈工大“挖来了”，我在哈工大校史馆的走廊墙壁上看到了老先生的巨幅照片，不禁莞尔一笑。如此看来，高校之间的人才流动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管理学难题，期待人力资源管理部门对症下药，拿出高层次人才引进管理的良策，防止恶性竞争，形成良性循环。

六年前的夏天，有机会来而没有来，为什么却选择了寒冷的冬天而来呢？直接的理由，就是要看看雪。另有一个缘故，大哥的一双儿女在这座城市里工作了二十多年，算来也有十几年没有见面，我来了就能见到他们。

原打算晚上跟他们一起吃晚餐小聚，时间安排不开，我中午给小康打电话，约他来学校。小康带着妹妹小玉，还有他的媳妇，一起来到我住宿的客房，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我们彼此谈论十几年来各自的生活情况，打听孩子们的一些事情，说说家乡的那些人和事。他乡遇亲友，自然是非常高兴。小康每年春节回故乡，直到出了正月才回到哈尔滨。小玉的儿子刚刚考入哈工大，母子再次团聚，儿子再等几天就放寒假，她带着儿子一起回老家过年。

孩子们都在外面，远离家乡，家中只剩下大嫂一个人，年近七旬，无人照料。侄女打算接她来哈尔滨，她又舍不得离开家，不愿来。前几天被开水烫了脚，行动不便，如何是好？儿行千里母担忧，同样道理，孩子们在千里之外，心中时时都在挂念慈母。

次日早晨离校的时候，小康从居住地来到哈工大送行，依依而别，我们叔侄不知何时才能在家乡相见，异乡的相逢又是哪一年？

明媚的夏日里天空多么晴朗，

美丽的太阳岛多么令人神往。

带着垂钓的鱼杆，

带着露营的篷帐，

我们来到了太阳岛上……

二十多年前，电视片《哈尔滨的夏天》插曲《太阳岛上》，秀丽的风景，委婉的歌声，配之以充满梦幻色调的电子音乐，使得太阳岛家喻户晓，引得数以万计的游客前往观赏。

每当我想到哈尔滨的时候，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部电视片《哈尔滨的夏天》，《太阳岛上》的优美旋律立刻在耳畔回响，迷人心魂，恨不得明天早上就出发，立刻登上太阳岛。

今天终于来到了哈尔滨，但不是夏天，时值寒冬，电视片中的翠绿风景掩藏于冰雪之中。珍藏心中的那个愿望，看来还要等待下一次再来才能实现。

我们提前预定了门票，匆匆吃过晚饭，穿上所有的御寒衣物，戴上棉帽棉手套，穿上棉鞋雪地靴，乘车穿过灯火璀璨的街市，越过松花江大桥，来到了魂牵梦绕的太阳岛。

冬夜里的松花江，冰封雪裹，烟雾弥漫。想想夏日里水天一色，清波荡漾，两岸白桦青葱，必然是另一番美丽动人的景色。

我爱你，塞北的雪……

委婉的歌声从远方传来，在夜色中飘荡。

我们进入了冰雪的城堡，玉宇琼楼，晶莹剔透，奇幻迷离，五彩绚烂，恍如置身于人间仙境，令人心醉神迷。

美丽的白雪公主与七个善良的小矮人在哪里呢？那面能够知道世上一切事物的魔镜藏在哪座城堡里呢？英俊的白马王子何时到来？

白雪公主吃下了有毒的苹果，来到冰雪大世界的游人美滋滋地吃着冰糖葫芦。

冰雪的世界，想象的王国，正如你想象的那么美，比你想象的还要美。登城堡，坐滑梯，观冰灯，赏冰花，徜徉在冰雪的怀抱里，一切比想象的景象还要美。游人济济，争相拍照，人人陶醉于冰雪的诗情画意之中。

好像是在某个冬天的深夜里，我独自走在大街上，大雪纷飞，大朵的雪花在眼前缤纷绽放，恣意飞舞。街上没有行人，也没有任何声音，昏黄的路灯变成了外婆慈祥的笑脸，临街楼房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亮，透露出年节的祥和气息。在这样的一种境地里，我在下雪的大街上徜徉，行走在飞舞的雪花中，忘记了身在何地，心在何方，家在何处。这是数十年前故乡那座小镇的旧街吗？还是一百多年前的北欧老城？或许就是几天前刚刚离开的北国冰城吧？

难道，我在梦中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