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北胡同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我是小民  2018年01月19日10:59

北胡同很小,宽仅容两辆平板车并行,深不过一箭之地。不过,就这么个窝窝头大小的胡同里竟世居着十六七户人家,真是大肚能容啊!到我记事的时候,北胡同还有八姓十四家,六七十号人。现在,真的很难想象当时的胡同里到底有多挤。

人多地方窄,胡同里面很“热闹”那是自然的,胡同里面多纷争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孩子,因为老宅子,因为鸡鸭鹅狗,因为一把柴草,因为所有狗屁不是的鸡毛蒜皮,邻里之间、夫妻之间、父子爷们之间、兄弟妯娌之间,横眉相对的、爆粗口的、动拳脚的、抄家伙的,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隔不上几日就会上演一出情节基本雷同的精彩活剧,一日多场的时候也时有发生:势不两立,哭天抢地,使疯撒泼,寻死觅活,摔碟子打碗,拍桌子打板凳,再闹凶点上房揭瓦……无非这些熊事儿。

活剧也不是天天有出演,更不可能多家同时出演,所以,北胡同顶上的天空阴霾笼罩的日子常有,但还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居多。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北胡同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

欢乐祥和的景象在中饭、晚饭的时候最最惹人醉。

北胡同里有三棵至少两围的大椿树,有它们兄弟三个罩着,北胡同的夏天就一直凉阴阴的。除了椿树三兄弟,北胡同还有泡桐、洋槐、柿树、枣树、榆树、楝树、椹树、榴树、杏树、花椒树、杨柳树等几十棵树,但论起影响力,泡桐、洋槐等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椿树家族的三位老大。

因为这个原因,每年从椿树发芽到黄叶落尽的漫长季节里,大椿树笼罩下的北胡同就成为北胡同人共用的天然大餐厅。特别中饭、晚饭时候,开吃的信号一发出,包括瞎老太在内的所有人都端着饭碗来到胡同里,将饭碗就地一放,脱下只脏兮兮的破布鞋来往屁股下一垫,孩子则不问三七二十一席地一坐,然后,东家一句西家一句的拉着呱或是说着笑话吃饭。如果哪个女人只顾着嘻哈“忘”了吃饭,男人就会吹胡子瞪眼地熊一句:“说话忘了卖膏药了!”女人听见就立马住了嘴,闷了头呼噜呼噜一阵子喝去大半碗糊糊。如果哪家做了“另样的”,主妇就会亮开大嗓门冲着众人吆喝一声:“来了来了!都来尝尝俺的!”然后用筷子夹了“硬”送到就近者的碗里。做了“另样的”忙着与人共享,没做“另样的”也主动互通有无,所以,每顿饭都堪称是百家饭。久而久之,北胡同谁家口味重谁家喜清淡谁家能吃辣谁家的女人厨艺高,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北胡同有个王家二大爷,人高马大,饭量自是非同一般。二大爷的餐具不是碗,是陶盆。如果喝面条,一盆勉强还能打发,换做面筋汤,两盆都未必能够。二大娘常常说,他比猪都能吃。

最能刮阴风、耍宝的当属邻家大嫂子。大嫂子粗喉咙大嗓,好说也能说、会说,更兼嘴泼,不管荤素,张口就来,行事也泼辣,是众人眼中的活宝。大嫂子爱逗爱耍,不问长辈晚辈、男人女人,逮谁耍谁,逮谁涮谁。上了年纪辈分长的不能见她面,一见面肯定要骂她,当然,这里的骂只是笑骂而已。

小青年们都爱见大嫂子,见面就打就闹,并不拿她当个女的。大嫂子当然乐意奉陪到底,反正都是小叔子,她就故意极夸张地撇了嘴尖着嗓子骂,专骂小青年们的媳妇儿,不是“你媳妇儿的腿儿”就是“你媳妇儿的大白腚”。那些小媳妇儿听见就蜂拥的赶过去要撕烂她的嘴,她就跑就笑,跑着笑着还不忘骂着。她只要一到场,饭都吃不顺当。

有爱见大嫂子的就有怕见大嫂子的,最怕见她的当属五六岁、七八岁的小屁孩。那年月,一到夏天“光腚猴”(光屁股男孩)是满胡同满当街各处窜。大嫂子无论啥场合只要看见“光腚猴”必定命令站住,然后就瞪圆眼睛装腔作势的训斥道:“看看你!‘一家人家’(小鸡鸡)都露着,丢人不?现世不?我这就给你割了,喂鸭子!”一边说一边装作往兜里掏刀子,“光腚猴”给大嫂子唬的动也不敢动,只是把腿儿努力地并在一起,两只手紧紧地捂住小鸡鸡。这时候,如果有老年人或是长辈看见保准对着大嫂子一通好骂,大嫂子就拍着笑着屁颠屁颠的跑开。这样,大嫂子就成了“光腚猴”们的天敌加克星。“光腚猴”们甭说看见大嫂子的影儿,就是听见大嫂子的声儿,也会哧溜一下逃个没影。但吃饭的时候是无处可逃的,大嫂子一露面,所有的“光腚猴”就会齐刷刷的将饭碗放下,小手不约而同地捂向裆部。

大椿树有时会大方的往食客们的饭碗里加些作料,作料是它们自产的米黄色的细碎椿花儿,属绿色无污染无公害产品。

如果不下大雨,准确点说,如果不在饭点下大雨,大餐厅里面就一定人头攒动,笑声朗朗,碗筷交响,就是隆冬腊月也概不例外。

因为这个大餐厅的存在,狭窄而拥挤的北胡同一直欢乐着,和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