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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普遍同质化,批评的思想空间在哪里?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牛学智  2018年01月18日16:01

近年来的文学批评、文学研究,包括文学史论述,从面上看,的确为网络时代传统文学的传播和社会影响力,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甚至单从推崇、加速某些流行文学价值生产的角度看,近年来的文学批评几乎可以和20世纪80年代“文化热”“美学热”时候的功能并驾齐驱了。然而,说到文学批评的思想阐释能量和开拓新空间新理论经验这个本职工作,又显然与量大不大、面宽不宽、跟得紧不紧没有必然关系。虽不能说倒退了,但在关键方面到底进步了多少,还很难说。普遍的同质化论述,就是一个典型症候。

就我的感知体会来说,近年来文学批评的同质化现状,突出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倾心于思想归属上的自我确认,以个体内在性经验为本位,以自我欲望或利益得失为权衡标准,大量删减、分化社会分层所造成的集体无意识声音来达到自我确认自我、自我佐证自我的目的。

这里就不细加分析这种自我确认了,但从源头看,这种被接受下来的较普遍的自我确认,一般来源于对西欧福利国家个人主义思潮的变异转换,到我们这里就成了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了。再加上经济主义价值的导向,真正反映到日常生活和文学叙述中的自我确认,其实是都市女性主义和都市“宅男”的封闭主义混合物。

因为社会意识的普遍支持,久而久之导致的后果是,世界上、社会上乃至单位、社区、家庭,最好都能围绕“我”转,哪怕“我”是错误的,也都不愿接受任何逆耳之声。否则,就很不舒服、很不爽,紧接着,“烦着呢”“他妈的”“闹心”一类词就会经常挂在嘴上。就此而言,男性与女性在自我确认上的区别就显而易见了。我无意于表彰男性的自我确认,但相比较来看,男性的自我确认,除了上面提到的最显著的那一种有资格“宅”的外,其他则多少会考虑社会问题对成全自我内在性生活的条件保障,因而也更为社会性一些。这从即使是一个讨要血汗钱的民工身上就能感受到——他们在诅咒黑心老板的同时,一般会逻辑地追究豢养黑心老板的社会温床,就是明证。

这是为什么目前为止,所谓自我确认,其实不过是自我中心主义的本质之所在。原因很简单,无论家庭,还是日常生活,女性基本“财权在握”乃至于“真理在握”。谁掌握了财政,谁就是大爷,谁也就有话语权。而一些最直接的服务工具——影视剧、文学读物、微信段子、养生美学、身体美学条款等,其市场预期恰好以都市有钱、有闲阶层,或看上去为显得好像有钱、有闲阶层的女性所准备的根本原因,自我确认当然也不例外。

这时候,你就会明白,今天流行于文学叙事、影视剧、微信平台和其他服务行业的自我确认,就其气质而论,为何总显得阴气太重,为何总走不出自我,为何总愿在卧室咖啡杯里折腾自己的原因了。这绝不能说明我们的时代已经进步到像西欧福利国家那样,社会机制完全能够保障个体的个体化发展,并反过来诱导不自觉个体走出既有文化束缚,成为自己且进一步确认自我意义的地步。这一层看,目前我们这里大家所受用的自我确认,单就半径而言,根本连社区都走不出去,更遑论对更重大更尖锐社会现实问题的批判性指涉了。严格说,这样的自我定位,也就只是在制造噪音——至少是和稀泥、扰乱视听,顿时使本来以自我为本位而质疑社会机制缺席的另一有价值声音,也因其不合辙押韵而似乎反而是“负能量”了。更严苛一点看,这样的自我确认一旦普遍流行,无论对于正常的家庭伦理基础,还是对于社会文明程度,恐怕都是退步,而不是进步。这也部分地解释了,今天社会公德之所以差到了极点,几乎人人都在喊打,可就是像没头苍蝇一般,不知道症结——错愕地认为我们都没“家”了,都没“根”了,于是,觉得应该回归传统。

其实,我们何曾失去过家,何曾挖掉过根?

二是日趋严重的人文论述或写作环境的同质化,是自我确认这样一个不约而同的思想归属直接导致后果。每一个研究者或作家,穷极经年的研究或写作,在他本人来说,可能有个万变不离其宗的核心,所以他自己总是觉得,他不管研究或写作哪个题材,其思想追求都是在慢慢升华、观照的层次都是在慢慢深入。但悖论的是,和他这样想的人不止一个,可能大家都这么理直气壮。那么,在读者的角度看过去,那些出自不同作者之手的文本,或许只是分布在不同阶段的最强文化价值思潮的反映。比如,提倡“去政治化”,大家会大同小异根据自己的认知能力,体现远离外部环境、远离社会生活乃至政治生活的旨趣;比如,弘扬传统文化的时候,大家都可能又充满了仪式感、神圣感,笔下的大事小情都变得感恩、温暖、幸福和有秩序了。还比如“反现代性”的思潮异军突起之时,同样的题材又仿佛一夜之间如得神助一般,里面立马蕴含了饱满的个体诉求、个体意志和个体精神自由,等等。相信每一个认真的读者,对现阶段的人文阅读,恐怕都或深或浅有这样一个雷同的感觉。这种大面积同质化选题、同质化价值诉求,可能也已经严重威胁到人文的传布和接受,极端者或许已经造成了人文论述或写作的危机。人们因大同小异、不过如此,而对人文价值本身产生了厌倦,甚至排斥的糟糕心理障碍,这是人文知识分子莫大的悲哀。最后文学写作及其伴随而生的文学评论、文学欣赏、文学推介等,完全变成了文学学科规定性中的例行作业,最终“去社会化”便成了合规范的、合逻辑的和符合流行审美趣味的标准产品,起始于个体有限经验,也终止于个体有限经验。

面对这样异常严重的同质化,我想文学批评要焕发其本来的思想能量,就得老老实实向社会学、政治经济学学习,先内在于当前社会学、政治经济学的内在机制,再走出学科话语规定性、走出惯性审美趣味规定性、走出文学批评理论惯例规定性、走出高亢的意识形态声音规定性,重塑新的批评话语体系、寻找新的批评思想立足点,整体书写新型城镇化语境中的文学与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