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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河散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舒舒(云南)  2018年01月16日22:04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刚读到这句诗,便想起了红河县,想起了撒玛坝,窃以为,这句诗就是为红河、为撒玛坝写的。撒玛坝,哈尼语是宽阔的田地,位于红河县宝华乡,距离县城37公里。那里不仅有波澜壮阔的云海,还有世界上集中连片最大的万亩梯田。真真的是梯田挂在山坡上,庄稼长在云海里啊。

如果你像冯骥才先生一样,喜欢冬日的安静与无争,喜欢了无人迹荒山野水的自甘寂寞,喜欢世外的天宽地阔,那就跟着我一起去红河县吧,就在这个岁末的冬日。

马帮驮来的古城

这次来红河住在迤萨镇,开完会采风的第一处景点就是古城的“马帮庄园”。可是,从红河县回来半月余了,我却迟迟没有动笔写这座“百年马帮城”。舍不得写啊,怕写不好,怕被更多人知晓惊扰了它的美。就如人们总是把自己最珍爱的人、事,或物深藏于心底不愿示人一样。于迤萨镇,我亦如此,想把这座城藏在心底,慢慢地赏细细地爱呢。

说起红河县,在接到省作协的散文笔会之前,客居滇地二十余年的我,竟然还不知云南有一个红河县。

然,如此寡闻的我,第一次来,便深深地爱上了这座城。

那晚,三个女人一台车从滇东赶到近五百公里外的红河县报到。在距离县城30多公里的山上,因天黑路滑,车轮不幸被落石戳中爆了胎。三个女人束手无策,只好淋着雨,迎着凛冽刺骨的寒风瑟瑟发抖地站在漆黑的山路旁挥手拦车求助。

天寒地冻、风雨交加的荒山野岭,大家觉得能有车停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可当第一束车灯从坡脚迎面上来,我们一挥手求助车子便立刻停了下来。三个去邻村吃喜酒回家,只会修摩托车的男孩和一个女孩,在寒风冻雨中忙活了近一个小时,帮我们换好了车胎。彼此都没有互问姓名,我只记住了他们淳朴的话语:10多公里外有修理厂,但要收费的;只记住了那辆车的牌照:云G4R762。因为这四个素不相识的红河青年,还未抵达红河县,对这座城已有了好感。

次日夜晚看文艺演出,大巴车载着我们从一个山头转到另一个山头,仿佛飘浮在云层上,真是神奇而不可思议。

这山巅之上幢幢古建筑,不管是东门城楼、姚氏民居,还是钱家豪宅、李氏古民居,一砖一瓦一木,都是用马驮来的。

迤萨镇,这座建在山顶骑在云端的小城,名副其实是一座马帮驮来的古城。

走过一株茂盛的古树,拾级而上,去看东门城楼。这座法式斗拱设计、砖木结构的城楼是民国时期由动进入迤萨古镇的唯一通道。远远望去,巍峨雄伟。

建于民国初年的 “钱二官大院”有大小8个天井,44个房间,188道门窗,迷宫一般矗立于东门坡。马帮大老板姚初基的宅子同样恢弘大气。据说建盖房屋时,姚老板要求匠人每人每天只支砌三块基石,每支砌一块基石付3元银元。千金一掷的霸气啊!

最迷人的,还是藏于深巷窄巷里的古民居。青石铺地,檐角上翘,雕梁画栋,每处老宅都有人在里面生活,门楣上手写的对联,褪色的红灯笼,坛坛罐罐、花草树木、猫猫狗狗、衣服杂物随处摆放,既杂乱又烟火,生动极了。

暖暖的夕阳里,李氏古民居在蜿蜒迂回的小巷里尤为引人注目。虽姓李,却是蒙古族。住在里面的老妇人说,祖上是跟随忽必烈大军远征云南来此的。阔朗气派的门楼,精美繁复的多层木雕,足见昔日之繁华富庶。

走进去,小小的四合院,廊柱门窗檐角全是精美绝伦的木雕,花鸟虫兽、祥云青松、人物房舍,雕刻得遒劲空灵、干净大气,尤其那松下舞剑图,似能听见挥剑之声。残留在木雕上的金粉,反射出厚重的金属感的光泽。门廊天花板上,有绘画、诗词等。这一切,美得不可言说啊。

因为年代久远,有的木雕已风化脱落,整个李氏古宅,犹如残卷孤品,寂寂地立在深巷里。

是夜,靠在酒店床上,我反复翻看着手机的照片,久久地注视着,注视着,那些美轮美奂的木雕仿佛都活了过来。

有一个,是我……

云朵里的撒玛坝

为了看云海日出,清晨六点我们乘坐大巴从红河县政府所在地迤萨镇出发,外面一片漆黑,空气寒冽,让人不禁裹紧了衣服。红河的冬天是温暖的,但早晚温差还是挺大的。从迤萨镇到宝华乡的撒玛坝,不过37公里左右,却行驶了一个半小时,足见山路的蜿蜒崎岖。严重晕车的我根本不敢抬头看窗外。从来,最美的景总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人抵达的。

到达撒玛坝梯田景区天刚放亮,我们迅速下了车来到鲁亏巴底观景台。天边,朝霞已隐隐透出,我们的脚下便是逶迤磅礴的万亩梯田,远近雄峙的山峰和村寨在云海里时隐时现,近处的冬樱花点缀着山岭,浓淡有致。此刻,看不见梯田,只有万里云海乳白稠密如浓香的牛奶缓缓流动,又似哈尼女子织出的白色绸缎,光滑细腻,铺展在撒玛坝梯田上,飘飘缈缈,仿佛仙境一般。我们静静伫立着,不敢高声语,唯恐惊了那天上的仙人。其实,是在人间,还是在天上,早已分不清了。

太阳出来了,脚下涌动的云海却流连忘返,始终驻留其间,撒玛坝梯田如娇羞的美佳人,隐匿在云海之中不愿现身。为了一睹芳容,我们离开观景台,沿山路而下。

红河县文联方主席介绍,撒玛坝梯田总面积有14000多亩,海拔在600米——1880米之间,有4300多级。那依山而造的梯田,大的有三、四亩,小的只有水牛大,线条清晰、错落有致,宏阔壮丽、美不胜收。

山路窄窄,顺山势蜿蜒。空气湿漉漉的,随手轻握一把,似乎都有浅浅的水意渗出,水分子噗噗地拍打在脸上,整个人都水润了。山坡上,蓄满了水的梯田层层叠叠,经纬纵横,犹如一面面大小不一的镜子,漫山遍野闪闪烁烁。薄薄的云雾轻纱般氤氲在梯田上,若有若无,似真似幻,好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这么美的梯田,这么奢侈的美,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生怕走得太快了,一下子就走完了。

时快时慢,走走停停,一会儿几个人一起走,一会儿又独自停留,随意蹲在一块梯田边。收割后的水田里谷茬稀稀疏疏、高低不一,似乎还能闻见谷花的香气呢。几朵白云在水田里巴巴地望着你,看着看着,便暗生了情愫。迎面,走来两个哈尼女子,也不说话,只朝你盈盈一笑就往梯田那边去了。

不远处,一只大白鹅在梯田里扑扇着翅膀引吭高歌,同行的大彩兴奋地跑过去,小心翼翼走上逼仄的田埂追逐着。看着她在蒙蒙薄雾中渐渐走远,真担心这位漂亮的牧鹅姑娘一不小心闯进了蓬莱仙境不想回来了呢。

走在如诗如画的撒玛坝,温柔的风,轻轻的,吹过山谷,吹过撒玛坝梯田的天空。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从脚底缓缓地漫上来,带着丝丝凉意,包围着我们,侵袭着我们。

走着走着,前方传来“咔——咔”的砍伐声。走近一看,路边有一丛茂盛的竹子,一个白衣的壮实汉子正挥着斧子奋力伐竹呢。

“斫一根竹子扛在肩头

下山路上,逢人便说:春酒上桌了

我伐竹而归;春酒上桌了,我伐竹而归!”

虽然我不是那个豪情万丈的著名诗人,但亦想伐竹而归,去赴龙玛村的长街宴。

在龙玛村的美好时光

刚下车来到龙玛村寨门口,一排盛装的哈尼族妇人便唱着哈尼族迎客歌,端着竹筒酒迎上前来。动听的歌儿醇香的酒,即便你从不饮酒,也会忍不住端起竹筒一饮而尽。

右侧坡上是一所小学,十来个哈尼族孩子站在路旁好奇地打量着这群远方的客人。当我们微笑着朝他们打招呼,举起手机或相机时,孩子们转身迅速跑开,一会儿又羞涩地围了过来,可爱之极。

左侧是村长家,一栋三层哈尼族特色小楼,村里大多是这样的房子,石头垒的墙基,黄泥、稻草糊的墙面,挂着各种农具。午餐在村长家吃,能干的女主人正忙着炒菜。新鲜的稻田鱼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摆去,旁边桌子上,摆满了女主人刚做好的几个菜:鹅蛋煎小虾、凉拌树花、炸鱼……光是看看,就馋得人流口水。

在三楼的晒台午餐,侧眼望去,便是那波澜壮阔的撒玛坝梯田。正午的阳光倾洒下来,几千级梯田闪闪烁烁,土木瓦顶的哈尼房舍掩映在葱茏的林木间。忽而,云雾涌来,闪烁的梯田和房舍林木全不见了,惟有翻卷的白色云海,真疑心刚才看见的是海市蜃楼。

此刻,哪儿都不想去了,只想席地而坐,泡一壶陈年普洱,一个人痴痴地望着那涌动的白云,想念着白海里的撒玛坝,仿佛在等着前世的情人。

可是,还有美景等着我们呢。

杨柳梯田,光是听名字就美到了极致。杨柳梯田在宝华镇期垤村委会期垤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定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一株株婀娜的杨柳,如一个个美丽柔婉的女子伫立于清亮的梯田边,临水而照,对镜描容。美得呀,你都无法想象。

下午四点过,从杨柳梯田返回龙玛村,寨子里已经沸腾起来了。节日的盛装穿起来,欢快的音乐响起来,飘香的焖锅酒倒满碗,舂粑粑、荡秋千、哈尼乐作舞,整个龙玛村如同过年般热闹。盛大隆重的长街宴开始了,空旷的坝子里,几十张芭蕉叶铺就的藤桌如长龙一字排开,摆满了哈尼人精心准备的佳肴。“唆、唆、唆……夺散(干杯)”的声音此起彼伏,萦绕回旋在寨子上空。

龙玛村的天空是澄净的,空气是甜腻的,人群是欢腾的,峡谷里的梯田是壮美的,梯田上的云朵是柔软的。此时此刻,就如同有位知名作家写的那样:在云南,如果不躺着草地上发呆,如果不放歌,如果不喝醉了,如果不爱上一个人,那来云南干什么呢?是啊,在红河,在龙玛村,也是白日放歌须纵酒啊!

可是,重感冒和晕车,让我只能看着他们举杯豪饮。嗯,那就一个人发呆吧。离开正在狂欢的人群,沿山路而下,我慢慢走着。

风从山谷里吹来,凉冽、疏朗,一种野性的芬芳扑面而来,想着这一生途径的那些微笑喜悦和浅浅的喜欢,看着梯田上牛奶一样浓白的云雾,真舍不得离开,好想就这样一个人独自走着、走着,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