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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在幽冥与幻象中穿行——2017年个人观影回顾

来源:文艺报 | 苏 往  2018年01月15日16:32

《生吃》电影海报

《故事的故事》里的女王

《当怪物来敲门》中文海报

《小丑回魂》里的孩子们结成了“窝囊废联盟”

2017年阅片将将过百部,大半观影时间在幽冥与幻象的异世界里穿行。当然,动画片《寻梦环游记》里活灵活现的亡灵国度应该是不存在的,像《忌日快乐》那样困在同一天的奇事从来没发生过,也没听说谁真的导演过《大逃杀》《贝尔科实验》或者《大骚乱》,但其中寄放的、颠倒错乱的恐惧与爱,却和我们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一样真实。

怪谈抑或是寓言

自下而上搜集来的,真正的民间童话总有些可怖的初始版本,且不论那些五花八门的、血腥的屠龙故事,灰姑娘的姐姐们为了穿上水晶鞋而砍下脚跟后一路滴着血的双脚,已经是十足的童年阴影了。

黑童话拍成怪谈电影,常常用多个单元连缀而成,就像《一千零一夜》《十日谈》或者《聊斋志异》那样,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讲下去。恐怖只是表层的追求,能否引导观众沉浸到奇诡瑰丽的情境里,是怪谈能否引人入胜的关键所在,如果再传递些许哲思,就是锦上添花了。

改编自17世纪那不勒斯语童话故事集《五日谈》的电影《故事的故事》,将观众带回奇幻与现实交错的中世纪,在那里,王后吃下海怪心脏后得子,老妇人喝了女巫的乳汁变回妙龄少女,昏聩的国王用巨大的虱子皮招亲,错将女儿嫁给兽人。几个故事不仅在情节上相互穿插,寓意也有相通之处:黑魔法能一时填平欲望的沟壑,但是总有一天会回来“讨债”。

2017年偶然看到的由捷克民谣改编的《野花》异曲同工,同样是以怪谈面目出现的寓言。虽然制作粗糙太多,但在氛围烘托上更胜一筹,气质清冷迷离,恐怖中缠绕着散不去的哀愁。

现代人乐于写下新的当世怪谈

去年,享有盛名的美国恐怖小说家斯蒂芬·金又奉献了一部可以写入影史的现象级恐怖片,他的小说《小丑回魂》第二次被搬上银幕,一举打破了北美9月票房纪录,同时也收获了口碑。上世纪80年代末,美国缅因州的德里镇频频发生儿童失踪案,一个来自下水道的恐怖小丑化为各种幻象,麻风病人、断头男人或者火灾中悲号的人们,片名直译的话只有一个词“它”,那位小丑是流落地球的、没有实体的外星人,它让每个孩子看到的都是他们心底最怕的东西。如果你真的怕了,“它”就带你走。

这让人想起2014年名噪一时的恐怖片《它在身后》,同样有一个形态千变万化的“它”如影随形。《它在身后》里最可怕的是不确定和未知;而《小丑回魂》里最可怕的是孩子们正在经受的一切,成人完全看不到、听不到。这个对苦难“视而不见”的设定暗含的批判性寓意是不言而喻的。指望不上漠然的大人们,几个“窝囊废”孩子用忠诚和友情拯救彼此,在秋天的银幕上成就了这部小镇怪谈版的《伴我同行》。

同样是现世小镇怪谈的《救命解药》,用几支迷离而沉重的预告片吊足了观众的胃口:一位大公司的年轻高管深入阿尔卑斯山的疗养院,揭开长生不老药背后的骇人阴谋。看了预告片以为要等到又一部《禁闭岛》了,没想到谜底是个轻飘飘的、猎奇走向的新编民间故事,片子过长,加之后半程剧本崩坏,只有大气的瑞士风光尚且撑着场面。

经典设定翻新尚可一战

经典桥段之所以经典,就在于有基本盘,即使玩不出新花样,只要把握精髓别跑偏,也能有不错的收成。

北美院线去年10月上映的《忌日快乐》,片尾男主角问女主角看没看过《土拨鼠日》,明明白白地承认“本片借用《土拨鼠日》设定”。这部1993年的电影里,一位气象播报员每年固定有一天去一座边境小镇报道土拨鼠日庆典,一场暴风雪截住了他,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土拨鼠日,而其他人全无记忆,各自把前一天的日子又重新过了一遍;而不论他怎样度过这一天,哪怕是求死,第二天还是土拨鼠日。

《土拨鼠日》一点也不恐怖,在奇幻的历程中体会到小镇生活的真义,有温情也有反思,有几分上世纪40年代老片《风云人物》的神韵。而《忌日快乐》在主角困在特定一天的设定下,拍成了爽利的青春恐怖喜剧:女主角在生日当天被神秘人杀死,失去意识后醒来,却又回到了生日那天的早晨,无论她在这天做出什么改变,还是会以不同的方式死亡,然后重复被杀的这一天;她相信找出杀手,平安过完这一天可以终结这个循环。

《忌日快乐》从《土拨鼠日》里借鉴的不仅是故事框架,还有主人公的心路历程,两个主角同样是从不在乎自己招人厌,到学会尊重他人、真诚地去生活。而近来两部将《大逃杀》放在办公室里上演的惊悚片,三观都不是那么周正。

封闭的空间里,在规定时间内允许按规则自相残杀,如果不是死亡不打折扣,就像是电视里的真人秀。日本电影《大逃杀》搭起的这类人性试验场,制造戏剧冲突的关键一环是参与者原先彼此认识,在迫近的死亡面前揭下你好我好的面纱,分外有冲击力。

在借用这一设定的新片《贝尔科实验》和《大骚乱》里,封闭空间都是一座被封锁的高档办公楼,白领们放弃了彬彬有礼的人际交往礼仪,将办公室变成“巷战”的战场,杀了个你死我活。后者尤其有趣,少见地以亚裔演员担任男主角,一路斗志昂扬地过关斩将,直到“处决”不义老板,还与并肩作战的金发美人互生情愫,在结局抱得美人归,硬生生打破亚裔角色懦弱怕事,没有异性青睐,在惊悚片里一向先领便当的刻板印象。

老设定换个年代、换个情境再用很常见,连审美都回到过去,不看拍摄年份不知道是新片的可不多见。去年看了一部这样的奇葩片《爱之女巫》,像是一部穿越到今天的铅黄电影(Giallo Film)遗珠。铅黄电影盛行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意大利,得名于铅黄色封面的杀人狂题材小说。影片从布景、用光、演员长相到拍特写的方式,都是铅黄电影一丝不苟的复刻。但是,片子毕竟是美国人新拍的,铅黄电影里女人往往是刀下的牺牲品,而这位女巫却是自己握刀的杀人狂。

如果恐惧只是矫饰,问题在于它想遮掩什么

有些片子有成色十足的恐怖片元素,但是细想之下,吓人不是它们的目的,恐惧只是一层虚妄的矫饰,真正的题眼是恐惧意欲遮蔽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治好我妈妈?”《当怪物来敲门》里的少年康纳问。“我是来治愈你的。”树人回答说。

西班牙电影《当怪物来敲门》中,影片所有恐怖的部分可以理解为根本没有发生过,全部是康纳在母亲病重的沉重心理压力下,自己导演的一场心灵风暴。影片最后,我们看到他召唤来的树人出现在母亲早年手绘的画册上——也许这个形象早就刻在了他的潜意识里。

康纳召唤来的怪物与其说是恶魔,不如说是一个可以与他对话的心魔。对怪物的恐惧,遮掩的是对死亡和人性恶的双重恐惧:一方面,孩子当然害怕妈妈永远离开他;另一方面,康纳其实心里明白是留不住她了,他甚至希望她快点走,给自己的痛苦做个了结,好开始新生活,却又无法面对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法国电影《生吃》同样是披着恐怖片的皮囊,讲述成长的痛楚。与《当怪物来敲门》不同的是,《生吃》没有超现实桥段,少女生吃血肉的情节虽然夸张,也完全可以是真实的。此片的影像和它的名字一样生猛:一个出身于素食家庭的少女,在去大学读兽医专业后,逐渐按捺不住对新鲜血肉的口腹之欲,更令人不安的是,同校就读的姐姐早已遵循内心的渴望成了食人者,还想教会妹妹如何猎食。

食色性也。食人,只是打了一个极端的比方。成长需要自我意识觉醒,然后学会收敛本性,与这个社会妥协。妹妹在本性觉醒后,完成了破茧而出的成长仪式;而姐姐桀骜不驯,一味被欲望牵着走,最终被社会规则惩罚,身陷囹圄。

这类“别有所指”的意趣,也出现在西班牙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的《鬼童院》里。去年才看这部片子,发现它和导演的名作《潘神的迷宫》异曲同工,都可以归入这一类恐怖片。不过他这两部片子的“别有所指”,更多地指向“历史”,指向外在的战争与强权对人、尤其是对孩子的戕害。这个1975年才结束独裁统治的国家,好像至今没有释放完那数十年历史留下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