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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办

我的乡愁——兼忆余光中先生

来源:人民政协报 | 李海鹰 郭海瑾  2018年01月15日07:36

李海鹰指挥“2018翠亨新年音乐会”

《闽南名流世家》剧照

李海鹰指挥排练交响诗《我们的孙中山》

李海鹰

编者按:由著名音乐家李海鹰创作并指挥的“2018翠亨新年音乐会”不久前举行,作为中山籍的李海鹰又一次回到家乡,用他的音乐寄托“乡愁”。日前,台湾著名作家余光中逝世,一首以他的《乡愁》诗谱曲的歌曲随之传遍网络,这首歌的作曲者就是李海鹰。《乡愁》是李海鹰的作品之一,同《弯弯的月亮》《七子之歌——澳门》一样表达的主题都是游子之思、故国之思。本期口述纪事采访李海鹰先生,请他讲述“乡愁”背后的故事。

前些时日,余光中先生逝世,他的《乡愁》再次被人们转发用来纪念,这也勾起了我的回忆。早在十几年前,我也曾将这首诗谱成曲——《乡愁》,作为电视剧《闽南名流世家》的主题歌来传诵并保留了下来,当时并没有引起像诗歌《乡愁》那样大的关注和轰动,现在又被人们拿来与诗歌《乡愁》一起怀念余光中先生,我觉得这是一种荣幸。

从《弯弯的月亮》到《七子之歌———澳门》再到“2018翠亨新年音乐会”,这种“乡愁”一直都贯穿其中。

我父亲的故乡是广东省中山市南朗镇岐山村李屋边,我出生于广州,但对南朗镇一点也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南朗镇的水土养育了我,我后来创作的《弯弯的月亮》《七子之歌———澳门》等都跟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我小的时候,我生活的地方,就在珠江三角洲,那里濒临海洋,风光旖旎,水城相接,像幅美丽的山水画。南朗镇是个著名的侨乡,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也出生并生活在这里,这里有浓厚的人文风情和文化底蕴。珠江三角洲边的水上人家,家家住在木船上,木船也不是太大,两三米长,一米多宽,有亲缘关系的人家还会将船拼接在一起,船连船、屋连屋,在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坐这样的小船,从黄埔造船厂渡过珠江到对岸新洲,再从新洲坐公共汽车到广州。在船上,我时常看到一个妇人背着一个小孩子,站着双手划桨,这给了我很深的印象,水上人家很多女孩子叫阿娇,于是,后来,这条船便成了《弯弯的月亮》中的那条船,阿娇成了歌曲中的阿娇,《弯弯的月亮》就诞生在这里。

1989年,在我写《弯弯的月亮》歌词的时候,珠江三角洲这幅最美丽的图画就展现在了我面前,坐在广州的家里一气呵成。《弯弯的月亮》与其说是一首音乐作品,不如说它是我心中最美的一幅画卷。月亮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很多象征含义,它是美丽的象征,是人类情感的载体,寄托着人们美好的祝愿和怀念。月满人团圆,月弯寄相思。于是,歌曲中有哀愁,它的哀愁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有怅惋,它的怅惋带着忧伤;有悲悯,它的悲悯为那“今天的村庄”。这忧愁不仅是抱负未施的青年的愁———壮志未酬,更是对脚下这片土地、这一方山水的愁——乡愁,这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而如今再来回忆这首歌的创作,我还是很兴奋。这是我第一首自己创作歌词的歌,29年过去了,依然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我想起我曾经看过的一个画展,主题是工业时代对田园时代的回望,这对我很有启发,让我想起了《弯弯的月亮》,想起了那幅美丽的画面,想起那“充满惆怅”的内心,想起那逝去的时光,想起那淡淡的乡愁。创作的时候,当然不会想这么多,只想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深刻于心的那些美好画面。那些画面也是与我身处的环境、生活的地方有关,它们是我创作的来源,是《弯弯的月亮》发芽、生长的地方。现在回过头来看,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解读也可能会更深入,自己曾经想不通的地方,现在可能想到了另一层含义,比如悲悯的情怀,故乡的忧愁,与余光中的《乡愁》有着些许的共通之处。

在中国古代的传统文化中,诗乐一体,二者无法截然分开,即是说诗即是乐。诗有内在的节奏,有它本身的旋律,《乡愁》也不例外。

《乡愁》是大家很熟悉的一首诗,为《乡愁》谱曲,歌词是确定的,再按照它内在的节奏谱上旋律就好。其实,说起来很容易,但为诗词谱曲一直都是很困难的事。当时中央电视台和福建电视台联合摄制的电视剧《闽南名流世家》需要几首与电视剧主题相契合的歌曲,就找到我,于是便将余光中先生的《乡愁》谱成曲作为电视剧其中的一首音乐,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首歌延续了我创作的主题,更加使我对写词、谱曲以及对家乡、对后来的创作都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无独有偶。曾在1997年,我也将闻一多的诗作《七子之歌》其中的一首《澳门》谱成曲,成为现在大家记忆中的《七子之歌———澳门》。

刚刚过去的2017年12月20日,是澳门回归祖国18周年的日子,这首歌再一次被大家转发传唱,那20年前记忆的潮水翻过山丘扑面而来。

1997年,中央电视台制作大型纪录片《澳门岁月》,摄制组的负责人找到我,要我为《澳门岁月》谱曲。他们把歌词定好了,就是闻一多先生1925年在美国写下的《七子之歌》中的《澳门》,这是一首未发表的诗歌,他们把手写的纸稿传真给我,当我拿到诗稿的时候,觉得这首诗写得太棒了,他们能找到我为此谱曲,我感觉像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情。

个中渊源,要从澳门与我的家乡说起。澳门,与南朗镇仅50公里的路程,两地相距很近,可谓一衣带水,一水之隔。在语言方面,当时的广东有三种语言构成,一种是白话,就是所谓的广东话、粤语,香港、澳门、广州以及珠江三角洲基本说的就是这种语言;另外一种是客家话,客家人使用这种语言;还有一种就是潮汕话,潮汕人使用。粤语是他们共同使用的语言,澳门与广州同文同种,一样地喝早茶、一样地穿趿拉板儿,一样地听唱粤剧。《澳门岁月》中那带有钟声的音乐、那狭长幽深的石板街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事物,跟我小时候在广州居住的芳草街的石板路一样;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广州、香港和澳门相连,叫做省港澳,由于三地一脉相连,很多居民一家子人可能就分别居住在三地,我的父亲也出生在香港。可见,澳门与广东有着很深的地理、文化渊源。所以,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作为一个祖籍中山的广东人,跟澳门有着天然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使我在创作《七子之歌———澳门》的时候,倾注了很多自己的情感。

这首歌一写出来,其实我就隐隐感觉到会受欢迎。一是因为它似一首旧歌,重新在某一时刻被唱起,像是存在了几十年,质朴的语言配上管弦乐团、合唱团、童声合唱团以及童声独唱,将这首词内在的气质和闻一多写这首词的心境外化了出来。1997年创作完成的这首歌,是我第一次从歌词中找灵感,从写词人的心境和忧思中寻求旋律,这种体验非常难得。

《七子之歌———澳门》表达了和《乡愁》相似的主题。《乡愁》是余光中漂泊异乡,游弋于海外回到中国后写了这首诗,诗中那对故乡、对祖国依依不舍的眷恋围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他多么希望邮票能够邮寄相思、乡愁能够跨越海峡、中华民族能够早日统一啊!每每读来,都能让人潸然泪下,这种“愁”深植于心,是每个中华儿女、全世界华人的一种共同期盼和愿望,能不动人吗?《七子之歌》是闻一多1925年在美国留学期间写下的一组诗歌,共七首,《澳门》是其中一首。那时,中国的七个地方(澳门、香港、台湾、威海卫、广州湾、九龙、旅顺-大连)被外国人割去,闻一多悲愤地写下了这些诗句。他的“乡愁”更加直抒胸臆———“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热切地盼望它们能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这两首诗都用了拟人化的手法将对故乡的依恋、不舍用最简洁的语言和视角表达出来了,它们的艺术形象更加高大、丰满,更加深入人心,唤醒了每个中国人内心的思乡之情、爱国之情,让这种美好的愿望成为每个人共同的记忆和使命。

基于这些思考,从某种意义上说,《七子之歌———澳门》中的“乡愁”更加浓郁、热烈,甚至还有要奋发图强为祖国统一作出贡献的抱负,这种“乡愁”不再是淡淡的,而是宏大的。所以,这在我创作的时候,除了童声独唱,加入了合唱团,来表现这种宏大的主题。

这首歌虽然创作于1997年,却是在19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日才被人们所关注,随后传唱开来。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在当年的12月20日之前,中央电视台托人找我签了一份律师协议,说澳门回归前后两天的48小时,新闻直播就用这首歌了,包括直播澳门回归的过程,都要用,要一直循环这首旋律。我一听便签了协议,这是我的荣幸。

不久前在翠亨村举办的“2018翠亨新年音乐会”应该说是我用另外一种更全新的表现方式来表现我的乡愁。

这场音乐会的举办地是在伟人孙中山的家乡———翠亨村,我们是同乡。从地域范围来看,这场音乐会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对自己的家乡都有一种莫名亲近感,每个人对家乡的思念也是一种天然之情。得益于家乡政府的支持,我也想将自己近些年的创作作为成果汇报并回报给家乡的人民,表达自己内心的那剪不断的乡愁。

近些年,我也一直在为家乡做些事情。回想起这场音乐会的举办,我想还是得益于《弯弯的月亮》,如果没有它,家乡的人们也不可能找到我;如果没有《七子之歌——澳门》,我想也不可能会受到这么大的关注。这些都是家乡赋予我的,我自然也会义无反顾地回报故乡和故乡的人民。

说起这些,自己也感慨万千。2011年,在家乡政府和人民的支持下,我开办了自己的音乐工作室,举办了几场交响音乐会,不仅是音乐总监还当了总指挥;2017年11月,我受聘星海音乐学院流行音乐学院院长,成为了一名教育家;2017年底,在翠亨村举办了音乐会,我成为了音乐节的策划人、创作人……我人生的角色一次次的变化,都离不开家乡人民的支持和帮助。

就拿这次“2018翠亨新年音乐会”来说,发生了很多有意思值得我思考的小故事。在筹划之初,就有人问我:“在一个村庄举办一场音乐会,在国内都很少见,担不担心家乡的人民听不懂?”我很肯定地对他说:“不会。一是上演的中外作品基本上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二是中国人包括村庄里的人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特别是科技的发达使人们的视野更加开阔,这不会造成‘听不懂’。”这个问题我知道有很多人都想问,但事实告诉了大家,确实如我所说。比如,我为1996年央视春晚创作的歌曲《过河》放置在了音乐会中,将交响乐团、电子音乐、小提琴独奏一起加入《过河》中,做了一个全新融合的大胆改编,使之得到全新的艺术呈现,这就是我想表达的:将传统音乐、流行音乐与古典音乐全方位的跨界和融合,融合于节庆的氛围中,环绕在村落的山水之间,在交响乐团的创新表演下与观众同乐,让中国原创、中国经典和世界经典融为一体,讲述中国故事,展现人类梦想。

也许,《弯弯的月亮》中那淡淡的哀愁是对故乡变化的心境展现,《七子之歌——澳门》中那激愤不失抗争的愁思是对故国山河破碎、渴望统一的呐喊。那么,《乡愁》就是直抒胸臆地吐露对祖国的眷恋情深,展现历史沧桑、民族之愿;那么,“2018翠亨新年音乐会”就是一场跨越历史时空、穿过艺术之门,展现新时代人们对故乡、对家国、对民族的共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