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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秀于心 情动于中

来源:文艺报 | 李雪梅  2018年01月03日07:26

尔容的散文集《景秀华年》多是记游的文字。中国文人历来善于通过记游的方式感怀抒情,让有限的生命在物我相融的意境中变得更加阔大。王国维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纵情山水之间,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目力所及是花草树木,附着其上的往往是自己的生命体验和个性气质。

尔容最钟情的莫过于东湖。东湖的水杉、湖中堤、香樟、荷塘、杨柳,一草一木皆含情,无一不令人顾盼流连,至于邂逅喜鹊的惊喜,放生蚌壳的快意,游湖采莲的真趣,或许是东湖知她情深的回馈吧。她反复吟咏东湖的牡丹,既惊艳于花开盛期的雍容华贵,又在见证了盛极而衰的生命旅程后喟叹生命速朽。在东湖赏梅,于她而言,则是“找一个喜欢的角色,找一爿清雅的高地,找一个灵魂的自己”,将自己完全浸淫于梅的清香与品性之中。故乡是一个人一生的名片,也是尔容心心念念之地。秭归的屈原祠、老屋的望家祠堂、车溪的腊梅峡、鸣凤山的淡泊宁静、南津关的大峡谷都寄寓着她浓浓的乡情。她对自己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饱含深情,借调北京短短一年的时间,便对西单红楼的集体宿舍念念不忘,南锣鼓巷、烟袋斜街、后海酒吧,也都因了这一段过往而留下不同于一般游人的欢颜和足迹。就连阳台上的盆栽也被她点化为一座植物园,榕树桃树柿子树桔树石榴树,每每相看两不厌,感念善意的成全总有意想不到的回报。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人在与自然的契合中,可以享受物我合一的宁静与悠远。而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却使人们的生活渐渐偏离了这一方向,一面是丰裕的物质,一面是无尽的焦虑,发展主义策动下的现代生活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幸福,甚至可能在千篇一律的生活中失去了自我。因此,回到自然,其实是一个重新思考人与世界关系的问题。赛里木湖曾经至清无鱼,俄罗斯冷水鱼被引进养殖成功后的商机是显而易见的,尔容面对这难得的珍馐竟然毫无食欲,因为“这是人与湖永远不能澄清的误解,是少数如我者永远不能驱散的寂寞”;进入草原,在享受异域风情的同时,她更意会到蒙古包“是一个本真的民族与天空与草原保持的通透的信任。因为热爱蓝天的模样,所以做成圆圆的包顶;因为偏爱白云的颜色,所以用羊毛毡制成;因为相信苍天的照应,天窗成为太阳的象征”;在北戴河看海,她切身感受到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与自惭形秽,“人陡然面临如此雄阔的海,是有畏色的”;雾中游九真山,“山的全貌是看不见的。这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毫无芥蒂地融入,化作风,化作雨,化作草,化作木,没有隔膜,没有人为的距离,彼此欢畅自由的靠近吐纳”;走进洈水的田园,“一到大自然,就嫌文明的进步是盔甲是累赘,恨不能变回猿猴去……彼此的介入与融入都是平等地来去,自由地抵达”。在一个快节奏的社会,慢下来品味生活,融入自然,是一种难得的人生境界,也贯穿了万物和谐共生的现代生态文明理念。

于自然美景之外,尔容亦常常生发对历史的感怀。在《博物馆藏》中她写出了对历史的敬畏:“历史总是大浪淘沙,留下的是精华,是巨人的倒影。在这些倒影里,我们看清来路,也照亮未来。”地大博物馆距今两亿多年的古生物群化石幕墙和曾经的庞然大物恐龙,则让她意识到在浩瀚的历史长河里,“一切的生命都是偶然,一切的生命都将归于沉寂”。但是,有些仁人志士,总会青史留名。因为在辛亥百年之际创作《铁血首义路》,尔容对武昌起义这段历史别有情怀。《伏虎山的寂寞》写她连续六年在清明节祭奠五位武昌起义的英雄,从一个人只身前往到带上亲朋好友一同扫墓,每年重复一遍英雄的故事,为的是温故知新,记住历史,因为英雄不应该躺在深山寂寞无人问;一个人漫步蛇山,《铁血首义路》里那群硬汉都在眼前一一复活,他们活在小说里,也化作了这片土地的精气神。屈原孤忠流芳,光争日月,于尔容则更有亲亲故人的浓浓乡情,而刚烈坚韧与智信忠勇的伍子胥也因望氏祠堂的寻根溯祖而亲近起来。尔容还常常虚构历史细节,复活历史人物,她在《成都草堂记》想象杜甫流徙之艰:“这天黄昏,四十八岁的杜甫忍饥挨饿,满身疲惫携带妻子来到成都西郊七里处的浣花溪畔。他举起苍白无力的手在一座寺庙的门上轻轻地敲扣三下。一扇风雨斑驳的老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运用文学的笔法回到历史,与古人亲近地对话,营造出独特的艺术境界。

广博的知识和随手拈来的文献典故,足见尔容的功底与用心。东湖牡丹品种繁多,岛锦、贵妃插翠、鲁荷红、荷包牡丹、肉芙蓉……每一种花的颜色和形态都工笔细描,梅园里绿萼淡泊如君子、胭脂梅盈盈娇羞、朱砂梅激情艳丽,笔笔惟妙惟肖。植物园里大脚怪、猪笼草、高榕树、棕榈等热带林木的生长习性,博物馆里曾侯乙墓、青瓷、郧县人头骨的由来,户部巷的风土人情,武昌红楼的沧桑历史,胭脂巷里的悲情过往,长春观的历史,桂子山的黎元洪墓,洪山南麓的施洋烈士陵园……她都如数家珍。尔容是偏爱牡丹的,她从“国色天香”忆起唐代李正封的诗句“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从舒元舆的《牡丹赋》里读出武则天暴君面目之外的至情至性,从欧阳修《洛阳牡丹记》懂得牡丹移植之难,从毛同苌的《富贵花说》求索“花开富贵”的源头。《江夏县志》中黄鹤楼因仙得名的传说则格外感人。仙人取橘皮画鹤于壁,辛氏因此巨富后建黄鹤楼,传说自是不足为训,但其中恩恩相袭的善念却是人间正道。

尔容用散文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空间,诗意地栖居着。她于抒情写景中满蕴着对生活的热爱与执著、对自然的亲近与感悟和对历史的想象与沉思,在日常生活中发掘诗意,在平凡事象中感悟唯美,这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精神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