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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轶事

来源:文艺报 | 于庆田  2017年12月29日07:07

张雷平将军

当年,我从人大新闻系毕业,被分配到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工作。离校前,新闻系主任罗列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在纸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张雷平。他说:“你去那里报到后,就去找一下这个同志,他是我新四军的老战友,现在在那里当政治部主任。并转告他,你是我的学生,请他给你分配适当工作,学有所用。也不用我写信了,就说我让你去找他的。”

次日,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硬座火车,终于到达了东风航天城。报到后,马上就被分配去连队当兵锻炼了,没时间去找张雷平将军。待我锻炼完毕,回到宣传部当干事时,才去张雷平主任办公室找他。秘书处告诉我,张主任身体有恙,去北京住院了。

后来,我又经常出差,并第二次下部队当兵锻炼,阴差阳错,始终没见过张雷平将军的面。几年后,我因事去北京,见到我母校的老主任罗列教授,向他解释我们没见面的缘由。罗主任说:“我知道你们没见面,前几天,张将军因病去世了。”

张雷平将军是我想见面却一直没过面的将军。8年后,我调入国防科委宣传部工作时,在通州办读书班,见到张雷平将军的夫人林扬同志,也谈到这件事。她说:“你们罗列主任和我家老张是好朋友,都是当年新四军中的文化人。”

我记述这件平淡的往事,是想作一点思考。现在有些人新去一个单位工作,往往想找熟人,拉关系,或照顾自己,或找个靠山。我当时分配工作,虽然不完全是这种情况,但也有侥幸心理,总以为有师长介绍个熟人,关心一下自己终归是件好事。事实证明,到一个新地方新单位工作,举目无亲,没一个熟人,会更能激励你的进取心,完全靠自己的辛勤努力,作出成绩来,最终得到群众的信任和领导的认可。

张敏将军

张敏中将,1925年出生,抗战老兵,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从战士到团长,从炮兵副军长到火箭卫星发射基地司令,经历十分丰富。在张爱萍老将军分管国防科工委时,张敏担任国防科工委参谋长10年。当时,我在国防科工委政治部工作,与他直接接触不多。他退休后,为摄影问题,曾与我和战友张桐胜有过一次谈话。

一交谈,才知道他的定州老家离我老家非常近,农村赶集,去的都是同一个集市。张敏说:“咱们可是正经近邻,同乡。”我开玩笑说:“您当参谋长时不认我这个老乡,退休才说是近邻,也沾不了你的光啊。”他说:“你看桐胜咱们仨都是河北人,但从不搞老乡观念,都是正常工作关系。乡音、乡情、乡土观念,每人都难免有一些。但不能因为是同乡,就不讲原则,更不能任人唯亲。”

张敏在任期间,虽然上下级之间常有接触,但从未找他办过一件私事。有一件事让我永远记在心里。上世纪80年代初,我国在西北某基地试射潜地导弹。当时,“巨浪”一号导弹潜艇水下发射试验已成功,中央要求“巨浪”要上岸,可用汽车拉着跑,机动发射。为了适应这个新情况,才组织这次“巨浪”导弹装填发射筒陆基发射试验。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张敏参谋长一声令下,点火起飞了。

当时,发射指挥所的位置距发射点也就一公里。我因为是这次试验工作组成员,也和张敏参谋长在一起。但是,当点火命令下达后,导弹从发射筒起飞后不足200米高,就发生弹体爆炸事故。弹体栽下来,就掉在发射筒跟前。燃烧和爆炸交替进行,发射场一片火海。

按预定计划,消防中队应马上冲上去救火救灾,尤其要保护新研制的昂贵的发射筒。航天工业的老总们更是心急如焚,一再要求张敏参谋长立即下令,让消防中队出发去救火。中队官兵也在请战。可张敏将军就是不下命令,还说:“别急,再等等。”过了几分钟,发射场又发生了第二次爆炸,强度比第一次还大。又过了十几分钟,确认不会再发生第三次爆炸时,张敏参谋长才下令消防中队出发去救火。就这样,一场事故平息下来了,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现场的部队官兵和航天科研人员,无不竖起大拇指,赞叹张敏将军沉着、冷静、大胆、果敢的正确指挥。假如第一次爆炸后即令消防中队冲上去救火,不知会死伤多少人。人命关天,最宝贵啊。前不久,碰上92岁的张敏参谋长,我们还共同回忆了这段难忘的往事。

任中咸将军

任中咸,1920年生,2004年去世,享年84岁。在我入伍初期的七八年内,有6年与他接触较多。应当说,他是军职首长中第一个对我影响较大的人。那时,我才是连职干部,大约是1973年,他由核试验基地的政治部主任,调任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政治部主任,当时我在他手下的宣传部当干事。

有几次去他办公室讨论试验任务的政治工作。有时是发射运载火箭,有时是发射卫星,有时是“东风”系列导弹发射试验,不论哪种科研试验,他总是能把观点讲得简要而明晰。如,这次试验任务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特点和难点,有什么薄弱环节,对试验政治工作提出了什么要求,参试部队官兵的思想状况、设备状况和协调配合问题,要摸清楚,要有针对性做好试验政治工作。因为我是“新兵”,对试验政治工作了解较少,所以每次都认真听、仔细记。

后来,我也随他下部队搞过调研。不论去哪个团站,除了听汇报,他总要去基层连队、小点小号,看望干部战士,询问他们有什么困难。开饭时,他不吃小灶,而是在连队食堂和官兵一起用餐。有时,周末了,他也不回机关,而是在团站小招待所住一夜,看看战士们打篮球及其他文体活动。回招待所,他也和我们下棋,有时也悔棋耍赖,没老没小地争执。他尤其喜欢翻军棋,几乎每次我都输给他,心里很纳闷。后来我发现,他那副军棋都有记号,哪个是司令,哪个是炸弹,他从背面就认识了。我不干了,换了一副新军棋,继续赛,结果还是他赢多输少,看来还有个技术问题。这样认真忘我,官兵同乐,才体现了人民军队内部的平等关系。

几年之后,1976年春天,因编制体制调整,我被调往太原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团工作,开始了我在导弹发射中队担任指导员的新生活。我带上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女儿,乘了四天五夜的火车,来到晋西北的岢岚县军队驻地报到。那天是4月1日,迎接我们的却是一场大雪。没想到,处于内地的晋西北高原,气温比酒泉地区的戈壁荒漠还要低。巧的是,任中咸主任也同时被调到太原卫星发射中心当副政委,我又在他领导下工作了。所不同的是,过去同在一栋办公楼上班,有事见面很容易。现在,相隔几十公里,基层工作又忙,想当面请教首长,谈何容易。

好在,过了几个月,任中咸副政委来发射团检查工作,并点名去发射二中队看看。我们又见面了。那次见面,陪同的人多,我只简要地向他作了汇报。又过了几个星期,我正在给战士们上课,任副政委和秘书突然来了,并示意我继续讲课,他也坐在后面听我讲。我有点儿慌乱,讲完了还向战士们布置了作业,即学习毛主席的哪篇文章,还要每个人写出心得笔记。下课后,他强调要把学政治和学文化结合起来,全面提高士兵的思想文化素质。后来,我们中队建立了抽查、批阅士兵的学习笔记和心得体会的制度。每周我都抽出不少时间阅读、修改战士的学习笔记。这种做法,使士兵的思想文化水平同时有所提高,很受战士的欢迎。后来,几名战士考上了大学,也说这个制度对他们有促进作用。20多年后,我在河南碰上一位连队退伍的老兵,他还对我说,当年指导员给他批改的作业本,至今他还留着呢。

此后,任中咸首长又来过我们中队多次。有时周末来,战士们休息。我们交谈的时间会长一些。从发射试验思想工作、干部队伍,到管理和后勤保障,几乎无所不谈。他从我们这个“点”取得感性认识,解剖麻雀,指导工作。我从他的谈话中,获取指示和启发,做好基层工作。记得有一次我中队发射“东风”三号导弹,我向他谈到,中队长是中队阵地总指挥,指导员并无固定岗位时,任副政委说,你应到发射前最关键最危险的操作手跟前去。后来,我和中队长商量,加注操作手在“高空工作平台”为导弹加注的燃料,易燃、易爆、剧毒,不仅危险,而且关键,一个人在那里容易心里紧张,产生差错。后来,每次加注燃料,我都穿上消防衣和防毒面具,俨然是一名后备加注操作手,紧紧站在加注操作手身后,直到安全加注完毕。后来操作手说,过去加注时手经常发抖,现在指导员就在我身边,心里踏实多了。

任中咸首长来基层,总爱听点儿基层的新鲜事。有一次,连队的“羊倌”战士郝念管来找我,哭着说他犯了个大错误:在山上放羊时他正吃中午饭干粮,没发现几只狼钻进了中队的羊群,咬死了6只羊,狼也跑掉了。我安慰他半天,并说,死了几只羊就吃羊肉呗,今后上山放羊要带点儿打狼的武器。我派人去把羊拖回来,送炊事班,晚上全连清炖羊肉。可一大锅羊肉炖好了,大家都不去吃,不知听谁说狼咬死的羊肉有毒,不能吃。我和队长说,这是哪路神仙说的呀?走,咱们吃羊肉去。大家见我们在食堂吃得挺香,也纷纷去吃了。羊肉也没吃完,剩下好多。第二天,任中咸首长来了,我向他说到这件事。他说,好啊,今天中午不回机关了,就在你们中队食堂吃羊肉。

我在发射团当了两年指导员,1978年3月,被国防科委政治部宣传部调走,去那里当宣传干事。临走时,也没向任中咸副政委告别,只打了个电话。从此,天各一方,我在北京,他在晋西北高原。一分别,就是十多年。后来,他退休了,在三个基地当了那么多年军职领导的干部,也没赶上授少将军衔。后来,每谈到这件事,他总是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并说,授了衔又怎样,我还是我呀。

和他老人家最后一次见面,进行长时间交谈,大概是1998年秋天。那时,我已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担任政治部主任。在纪念发射基地成立40周年庆祝活动期间,他作为基地的老首长,被请回来参加纪念活动。许多老首长在会上发言,我主持座谈会,请他讲话,他坚决不讲。依然是那样,低调从容,淡定安然,似乎仍在说,我就是我,我就是任中咸。

2004年他因病在北京去世,按他生前要求,告别仪式搞得非常简朴,甚至连个生平简介也没有印发。许多在京的他的战友和部下,都没有接到通知去为他送别。我在京外工作,很长时间之后,才惊讶地听说,任中咸首长已安详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