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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的声音

来源:杭州党史(微信公众号) | 寒武纪  2017年12月29日14:44

1939年2月21日,一颗明星陨落。

浙江人民不会忘记俞秀松。

1916年夏,年龄不大就自称长山道人的俞秀松高小毕业,以优秀成绩被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录取。自此开始了他漫长而不平凡的一师生活。

众所周知,1916年6月中国进入了军阀割据混战的时代。蔡锷、贺龙、卫立煌、龙云、朱德等名将的名字频繁出现在杭城普通老百姓茶余饭后的交谈中,对他们来说,这些可望而不及的名字很可能将决定他们未来的生活状况,甚至生死。

俞秀松,那是谁?他们不晓得,也不关心。

事实上别说他们了,俞秀松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正因为正确地认识到凭自己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改变严酷的社会现状,他比学校里的其他同学要更富有求知欲,更爱寻根究底。不管是上课还是课余时间他都抱着厚厚的书本看得津津有味,挂在嘴边的永远是who、what、why三个单词,久而久之,身边的同学们便称他为“三W主义者”。

“哈哈哈,多谢多谢。”

对这称号他倒是喜欢的很。

夜深人静,他独坐窗边,接住昏黄小径上宣中华扔上来的纸团,还没摊开就对后者露出爽朗的笑容。

那是志同道合者间的默契。

他告诉自己,小到自家大到国家,他一定要摆脱这该死的被人践踏的命运,做一个利国利民的东南西北人。

时代给了他这个机会。

1919年,北京爆发了以学生为主要群体的“五四”爱国反帝运动,犹如探险者迎着惊涛骇浪发出不屈的怒吼,冲破了古国的沉默和荒寒,也震撼了俞秀松年轻的灵魂,使他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那名为希望的火种,燃起了投入战斗的澎湃热情。

他找到宣中华。后者时任杭州学生联合会的理事长,在五四运动爆发后以极大的爱国热情,从校园到街头,四处登台演说,散发传单,张贴标语,是“宣言四方,力护新机”,“从事社会运动甚力”的“革新运动之先锋”。

二人入校不久就做了朋友,如今又都抱着相同的先进信念,一番探讨后很快就擦出了信仰的火花。

5月12日,他和宣中华等人发动杭州14所中等以上学校约3000名学生汇集在湖滨公园,举行声援北京、上海学生爱国反帝大会。学生手持的小白旗上书有“还我青岛”“誓雪国耻”“同胞速醒”“惩办国贼”等口号,无一不是当下万千人民心中的想法。此后的游行示威活动一直延续到傍晚才宣告结束,俞秀松与宣中华等人商量后共同决定学生回学校后立即组织宣传队,深入到大街小巷、车站码头、茶馆酒肆、商贾店铺和城郊村镇及各庙会集市进行爱国演说。

“柏青,辛苦了。”宣中华叫着俞秀松的字号,伸出手。

“谈不上辛苦,这只是开始呢,”俞秀松重重地握了握,“广文,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感受到二人迸发的慷慨激昂之情,有的学生不知不觉间已经双眼通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打转,有的用力地挥舞着臂膀,抒发胸中压抑许久的不平气,还有的学生则相互拥抱,豪迈地拍着对方的肩背以示鼓励。

北京的事令他们深知这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成功,要想在浙江把新文化、新思想更加广泛地传播,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这条路,注定是由无数人的鲜血化成的,或许下一次,现在拥抱在怀的人就会变成冰冷的尸体,没有机会再见证一个伟大民族的复兴。

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不吝满腔血。

这些未及二十的年轻人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俞秀松无比热爱浙一师,不仅仅是喜欢学校里优美的环境和浓厚的学习氛围,更尊敬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师。

身为一师的校长,经亨颐可谓真正做到了“为人师表”这四个字。在传播新文化、新思想的过程中,他招入了李叔同、胡公冕、夏丏尊等一批具有民主主义思想并且学术上颇有建树的老师,使一师逐渐成为杭州乃至全省新文化运动的中心。与此同时他还倡导“人格教育”,重视学生的个性发展,以“勤、慎、诚、恕”四字为校训,鼓励学生发扬“自动、自由、自治、自律”的精神,成功地令学校产生了浓厚的民主气氛。

这年夏天,在见证了学生团体迸发的巨大能量后,他更加确信自己走的路子是对的。为了使校内各项改革措施可以顺利实施,他又费尽周折请来了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陈望道、刘大白、李次九等人担任教师,与原先在学校任教的夏丏尊一起,分别担任各年级的国文主任教员。守旧派口中杭州新文化运动的“四大金刚”就此诞生。

“老师,今天我们学什么?”铃声还没响,俞秀松已经一溜小跑来到陈望道面前迫不及待地询问。

“今天带你们读一读鲁迅先生的作品。”

“鲁迅?”俞秀松愣了半晌,忽然叫了起来,“鲁迅!”

看着男生喜形于色,陈望道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把你小子给乐的,鲁迅先生怎么了么?”

因为俞秀松的大嗓门,班里的其他学生也被吸引过来,在陈望道面前围成一个半圆,一个个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像是等待一个他们等候许久的老朋友。

俞秀松瞥了眼教室外闹哄哄的走廊,压低声音问:“老师,您带我们学习鲁迅先生的作品,不怕被某些人举报吗?”

“哈哈哈,生在当今,我还怕被人举报么?”

没有人清楚陈望道这句看似玩笑的话语究竟有多少分量,就像有的学生在听到这话时捂着嘴笑出了声,有的则像俞秀松那般登时收起了笑容。

“老师……”

“柏青,你不用担心我,”陈望道随手拿起一支粉笔,目光随着它在手里的不停旋转而闪烁,“经校长说过,国文课要废止儒家经典,选用鲁迅、陈独秀等有先进思想的文章作为教材,我与刘大白、李次九、夏丏尊这么做,不过是尽绵薄之力支持他的想法罢了。”

“什么,您是说现在一师各年级都要学习鲁迅先生他们的文章了?”

在得到陈望道的点头答复后,俞秀松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很清楚作为浙江省内首屈一指的学校,经校长坚持贯彻改革措施需要付出超出常人想象的心血,同时这也是一种冒险,一旦越过了上层领导心里的那条线,这些老师很可能把自己的前途都栽进去。

为了中华之崛起,这都不算什么。

为了中华之崛起,俞秀松对自己说。

“对了柏青,施复亮和汪寿华他们组织了个全国书报贩卖部和书报贩卖团,这事你知道么?”示意其他同学先回座位后,陈望道倏忽问。

俞秀松嘴角一扬:“听说了,我看他们一直在学校卖《新青年》《教育潮》《资本论》什么的,让大家都能近距离地学习到新思想、新文化,真的做得很棒。”

“那你呢,自从上次的游行后,有没有想过再做些什么?”

“我啊,就还是先看看书,空余的时间带着宣传队去周边提倡国货,抵制洋货罢了。”

陈望道手中旋转的粉笔蓦地停下,不可思议道:“哦?你还有消停的时候?”

“嘿嘿,老师您说笑了。”

“行了,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只管与我说。先回座位吧。”

俞秀松闻言心里一暖,感激地点了点头,沉思着走向座位。

其实施复亮在组织活动前曾来找过他并邀请他加入,当他知道施复亮的计划时也确实眼前一亮,可在一番思忖后,他还是婉拒了施复亮。他犹记得当时施复亮满脸的不解,问他难道这个法子不好,他毫不犹豫地摇头说法子很好,但不是他想要的。

“那你想要做什么?”

“我不只希望同学们能学习到各位作家作品中的先进精神,也想让同学们看到同样身为学生的我们自己的内心想法。”俞秀松坦言。

施复亮眉头一蹙,随即又舒展开来,握住了他的手,说:“如果你的想法可以实现,我一定加入。”

“也祝你们成功。”

俞秀松望向窗外,皎洁的月亮无畏层层的黑云,在夜里照亮人们脚下的路。

“广文,你还没睡啊。”

独自走在幽长的小径,俞秀松忽然发现前方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身影,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是啊,你不也没睡么。”宣中华放下手中褶皱的纸,对他笑道。

游行之后,他们虽在学校的各种组织活动中打过照面,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单独地聊过了。望了眼不远处的低矮楼房,俞秀松知道那是经亨颐的住处,不禁好奇地问宣中华找校长是有何事。后者一直把他视为新文化运动事业上的战友,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然说道:“我想向校长申请一笔经费。”

“经费?”俞秀松极力压抑内心的激动,“你要做什么?”

“我想办刊,办一个专门宣传新文化、新思想的刊物,让更多的同学和民众可以接触到这些新东西。”

宣中华还没来得及问俞秀松有没有兴趣一起做这件事,俞秀松已经兴奋而郑重地握住了他的双手,带着颤音说:“广文,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原来早在5月12日那场轰轰烈烈的游行示威活动后,俞秀松就在苦苦思索更为有效地传播新思想、新文化的方式,经过几个昼夜的绞尽脑汁、奋笔疾书,他终于有了答案——办刊。

鲁迅、陈独秀等人的文章固然是这个时代的杰作,但他们出众的笔锋以及作品中蕴含的丰富情感思想不是大多数人可以一下子领悟的,相反,学生写出的文章相对通俗易懂,而且身为国家的未来,他们所表达的思想感情也会更具有感染力。

只要能成功创刊,俞秀松便有把握一石激起千层浪,然而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就是因为这石头不是那么容易寻来的。他带着宣传队四处宣传的过程中,也曾或多或少地与其他学校的同学有过这方面的交流,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来自上层的认可以及足够的经费。

听着俞秀松讲述自己的计划以及做的工作,宣中华脸上洋溢的笑容愈来愈灿烂,不由在心中感叹,能得如此知己实乃一大幸事!

二人可谓是一拍即合,当即探讨了接下来要解决的事项,直谈到月渐西沉,兴致都没有丝毫减弱。

这一夜,这对搭档再度联手,为了未来而战。

10月初,俞秀松和宣中华带着浙一师、省立第一中学以及甲种工业专门学校的部分学生一齐来到经亨颐的办公室,同时被邀请来的还有沈定一和陈望道等人。

见到这么大的阵仗,经亨颐似乎并不意外,端起茶抿了一口,说:“这么多人来找我,莫不是又要去游行?”

宣中华自认是这些学生中职位最高的人,主动站出来回答:“不是的。校长,我们到这来是想请您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

“办刊。”俞秀松和宣中华异口同声道。

经亨颐不自觉间皱起眉头,目光移向陈望道:“你们都同意了?”

“校长,”陈望道耸耸肩膀,“我们同意可没用,这事还得看您的意见。”

见其他几位老师也点头附和,经亨颐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啊,整天就想着给我惹事。”

听到这话,俞秀松和宣中华不禁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办刊与贩卖书报不同,后者只需要把已有的作品找机会卖给买家即可,可以用‘买卖’二字来掩饰,而办刊却是要实打实地找人来写,印发后再卖发出去,且不说有没有人会买,光是这写专栏,一不留神就可能得罪普罗大众,一旦上级问起责,怕不是经亨颐一个人揽责就能解决的。

众人心知肚明,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校长都不忍心用整个学校的未来去冒险。

“校长……”

俞秀松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却见经亨颐猛地抬起手示意自己闭上嘴,他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还是不行啊。

他不甘心啊。

倏忽感受到一股温暖,他回过神,发现是宣中华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知道后者是想鼓励自己振作,他挤出一丝笑容。

办公室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大家都在紧张地等待经亨颐做出决定。

陈望道忽然扬起了嘴角——他注意到经亨颐做了一个深呼吸。

不是象征无奈的叹息。

果然,经亨颐一改之前的严肃神情,语气轻松地说:“行吧,你们这些孩子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校长!”俞秀松失声道。

“放手去干吧,经费的事交给我了。记住,既然干了,就要给我干出成绩来,让他们看看你们的本事!”

“是!”众人高声道。

1919年10月10日,在经亨颐、陈望道等人的支持和资助下,俞秀松和宣中华等人正式创办《双十》半月刊,用以宣传新文化和新思想。

刊物一经发行就有很好的反响,各校的学生甚至老师,还有底层百姓都争相购买,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对他们来说颇为新鲜的思想文化。

也正是在这期间,施复亮和傅彬然等人找到了俞秀松他们,不用多少言语,俞秀松就张开双臂欢迎施复亮等人的加入。

随着办刊队伍迅速壮大,其中一些人对“双十”这个刊名有了不同看法。

在一次内部会议上,他们提出希望将“双十”改成更有时代意义的名字,很快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可是究竟该取何名呢?众人陷入了沉思。

“不如叫‘新浪潮’?”有人小声说。

“最好能体现我们所代表的声音。”另一个人建议。

“那就叫‘浙江新浪潮’!”刚才那人底气十足地说。

“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到了《浙江潮》。”宣中华笑道。

《浙江潮》是清末浙江的革命党人孙翼中、蒋方震、叶澜等人在日本东京创办的刊物,给读者带来了巨大的思想启迪,称它为前辈一点都不为过。

“那就叫‘浙江新潮’吧,既是继承也是区别,四个字念着也好听,怎么样?”俞秀松思忖片刻后提议。

“行,就这个好了!”众人纷纷点头。

为了公平民主,他们最终还是用表决的方式定下了‘浙江新潮’这个名字。同时,为了成员间更好地沟通与交流,他们还成立了《浙江新潮》社。

自此,朝阳终于接替明月,从海平面升起,洒下万里金辉。

《浙江新潮》于11月1日出版后,以其激进的思想、犀利的言论和鲜明的社会主义思想倾向迅速受到大众欢迎。

这是浙江最早受十月革命影响,宣传社会主义思想的刊物。

俞秀松在《发刊词》中写道:“本报的旨趣,要本着奋斗的精神,用调查、批评、指导的方法,促进劳动界的自觉和联合,去破坏束缚的、竞争的、掠夺的势力,建设自由、互助、劳动的社会,以谋人类的幸福和进步”。

他们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放下笔,男人长出了一口气。

听到了吗?

这来自浙江的声音。

作者简介:寒武纪,本名刘筱悦,现居杭州。90后小说家、编剧,代表作《阿修罗》系列小说、电视剧《归还世界给你》等。杭州市文联第七批青年文艺人才,杭州市网络作协会员,作品《阿修罗》、《桃李不言》正在影视改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