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瓶
鄙乡之西边,也就是要去看大古董云冈石窟必经的路边有个烧瓷的古窑址,现在却只存在着名字,别的都已荡然无存了,这窑就是著名的“青瓷窑”。“青”在古时的意思是黑,“青年”,原指头发还黑的人,当然有人到了六七十岁头发还一团的鸟黑,但毕竟少。京剧里有“青衣”行当,若真穿了一身的黑上场,便肯定是生活很苦的女子,身上竟然没有一点锦绣可看,比如武家坡的王宝钏,早早地出去挑苦菜,一头一脸的土不说,还要时时提防着被人调戏,随时准备着要从地上抓一把土往那人脸上一扬而趁机逃走。青瓷,不用说,就是黑瓷。
鄙乡所出的黑瓷可真够黑,有多黑,还真不好说,只好不得要领地说一句:要多黑有多黑。这就是没了比方,只好去想象。鄙乡人家的盛水器或者是不盛水而用来盛物的很大的瓮或缸大多都是这种黑颜色,很少有河南地面的那种酱色釉。在鄙乡居家过日子,几乎家家都得备有这样的几个瓮或缸。青瓷的瓮或缸有一大好处,就是可以储物致远。你把油放在别的容器里容易坏,而放在这样的瓮或缸里,几年过去,那油的味道还一如初榨。若以这种瓮或缸储放刚从树上打下来的青杏,可比别处多存一倍的时间,亦不败坏,常有坐化的老和尚就被端坐着放在这样的大缸里,上边再加扣一个大缸,三四年后打开看,据说有颜面如生者。所以即使是现在,每随人去寺庙,若在廊下或后院见了个头很大的缸放在那里,总忍不住要探头探脑,看看是不是有个老和尚正端坐在里边。
而我所看到过最大的这种青瓷缸却还是在染坊,人可以坐在里边洗澡,如果愿意,两个人同时进去洗那么一洗也没有问题。酒坊的盛酒器一般也都大,虽然大,却多是瓮而不是缸,因为要长年放酒,虽然无比庞然地大,但口一定要收小,方便遮盖。而酱菜作坊晒酱用的却一定要用敞口的缸,好让里面的大酱也见见日光风露。
鄙乡青瓷窑在辽代据说是专门烧酒瓶子的,辽代风行葡萄酒,其风行程度一如现在到处发誓绝无假货遍地都在卖的法国红酒,辽代的葡萄酒我想其可信程度一定在现在市面上的法国红之上。可以证明此言不虚的是鄙乡现在到处都种有葡萄。而放葡萄酒的那种酒瓶当年却叫“坛”,细溜长,挂着好看的黑釉。俗称“鸡腿坛”,猛看可不像个鸡腿。这种瓶子时不时有出土,以上边有字者为贵。也并不见上边写“葡萄酒”字样,大多是人名,某某某,谁谁谁,或几郎几郎,古人习惯称几郎,“十三郎”,或者是“八郎”。民间的叫几郎几郎而不叫官名的习俗,可以杨家将的故事为证,佘太君的儿子简直就像是从来都没有过大名,三郎、四郎、五郎、六郎就那么一路地叫下来,也顺口。
鸡腿坛小一点的有五六寸,大一点的足有两尺多,用以插一枝梅花,或者没有梅花而插一枝别的什么花都很好看。我很想下功夫考证一下这种瓶到了南边,或到了辽之后怎么会被人叫了“梅瓶”,可惜手头没有更多的书籍可供查找,一时也不知该从何查起。但毕竟北地不如南方风雅,北地叫“鸡腿坛”,而南方却风雅得紧,叫“梅瓶”。这样的瓶子插梅花固然好看,我家的梅瓶里却插了几枝干枯了的莲蓬,也不那么难看。而坊间有杂货铺子把鸡毛掸子直接插在梅瓶里的,想必也没人会对此提什么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