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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老宅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山水情猿  2017年12月28日11:21

入秋以来,退休在家的焦德幼老师忧心忡忡,心急如焚。焦老师在微信群里焦急地对我说:“高铁线路要从我家老宅和新宅之间穿越而过,我家一幢几百年的老宅可能要被拆除了。杜老师,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将老宅保留下来啊?有空的话,希望你和你爱人一道过来玩一下哦。”

焦德幼老师的老宅位于焦村镇状元里村,这是一座很有特色的徽派老房子。我曾专程去焦村察看过焦老师家的老宅,并为老宅写了一篇文章《西峰山下培荆堂》。焦村状元里村在北宋时期曾出过文武两个状元,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的古村落。可惜的是,岁月的风尘湮没了这座古村落,村中的历史遗迹早已荡然无存,唯一能见证古村历史的,就只剩下焦德幼老师的老宅培荆堂了。

再一次踏进焦德幼老师家中,已是初冬时节了。新宅大院门口躺着一只灰色的土狗,看见陌生人靠近,只是抬起眼皮望了一下,又懒洋洋地眯起眼,陶醉在冬日温暖的阳光里。第一次遇见这样温和的家狗,简直让我大感意外。新宅的大门敞开着,直走进去却看不见人影,连喊几声焦老师,却只有墙壁的回音。折回院中,抬眼瞥见墙外一棵白果树正在微风中抖擞着。一片片金黄色的树叶如蝴蝶似的在空中翻飞着,满地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色泽。

等了一会儿,焦德幼老师手里拎着菜篮子回来了。焦老师身材瘦弱,面色苍白,满脸皱褶。虽然只有六十七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焦老师热情地招呼我们喝茶,吃板栗。一转身,焦老师又从楼上搬下一摞发黄的资料给我们看。焦老师与我并排坐在堂屋的沙发上,嘴里絮絮叨叨地讲起了他母亲的故事。焦老师的母亲去世已好多年了,但从焦老师的语气中,我分明感觉到他对母亲深切的怀念和崇敬之情。

“刚解放那年,我父亲调到秧溪河当粮库主任,当时的太平县委张华书记又准备让我母亲去秧溪河当妇女主任。可我母亲为了守护家中的老宅,毅然放弃了那份工作。”提起母亲当年与工作失之交臂的情景,焦老师虽然感觉有些遗憾,但毅然充满了赞许的神态。“当时我母亲正要响应党的号召去参加革命工作,我姑妈急匆匆地从合肥赶了回来,劝阻我母亲说,你这一走,家中老宅就无人居住,时间一长,老屋就会毁了,老宅是祖上的遗产,不能在我们手里毁了,你还是别出去工作,就留在家中吧。”

老宅培荆堂坐落在新宅西边的坡地上,与新宅只有一院之隔。院中有一棵两三人才能合围的老桂花树,满目的沧桑见证了老宅悠久的历史。焦老师的祖上曾有人做过大官,但到了焦老师父辈的时候,由于战乱和动荡,曾经显赫的焦家已开始败落了。焦老师的大伯抓壮丁逃跑饿死在山上,二伯抓壮丁战场阵亡,大姑妈十八岁就被买给甘棠崔家六十岁的大地主做二房。焦老师的父亲焦志沐和母亲崔秀英在地下党的指引下,毅然走上革命的道路,参加了当地的游击队。

提起母亲参加革命的往事,焦老师很动情地说:“我母亲在世时烟瘾很大,我从母亲的健康上考虑曾劝母亲戒烟,不料母亲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儿啊,我这个烟无论如何是戒不了啦,你要知道,当年我是为了革命工作需要,才吸上烟的呢。”焦老师的母亲崔秀英是甘棠崔家的,经人介绍,她十八岁时就嫁给了焦家小儿子做媳妇。当时焦家以开豆腐店为掩护,为当地的游击队传递情报。接头时,地下党组织规定以吸烟为暗号。在店里经营豆腐生意的崔秀英从此为了革命工作而吸上了烟。

解放后,为了守护老宅,焦老师的母亲听从了小姑的劝告,毅然放弃参加革命工作的机会,从此在阔大的老宅里过起了清贫寂寞的生活。焦老师的母亲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不仅将自己的子女抚养成人,而且还将寄养的外甥女拉扯成人。在老宅中生活得越久,老人对老宅的感情就越深厚。在老人垂暮之年时,一位日本商人看中了焦家的老宅,想花100万重金将老宅买下来。焦老师的母亲一口回绝:“老宅是祖上遗留下的财产,我不能让它在我手里毁掉了,我坚决不买老宅。”日本商人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离去。

见过焦老师母亲的一张老照片。满头银发的老人端坐在老宅院中的木椅上,一手扶着椅靠,一手拄着拐杖,面容慈祥地注视着前方。从老人满脸松树皮似的褶皱上和深陷的眼窝里,我似乎看到一位垂暮老人执着的信念。焦老师的母亲从十八岁嫁到焦家,直到其九十岁过世,焦老师的母亲与老屋相守了七十多年。老人去世前,还一再嘱咐焦老师,一定要保护好老宅,将老宅完好地传承下去。

眼看高铁要从老宅路过,老宅的命运似乎走到了尽头。牢记母亲嘱托的焦老师怎能不着急上火呢?如何将老宅保存下来,一时成了焦老师的最大的心病。焦老师最大的心愿是,老宅绝不能在他手里毁掉,如果要拆迁,也一定要整体搬迁重建。但整体搬迁,花巨资重建,政府会同意吗?

焦老师伫立在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双眉紧锁地凝望着古朴典雅的老宅。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焦老师的心头上,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