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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牧骑“根脉”缘何伸展

来源:文艺报 | 陈志音  2017年12月25日06:59

北方开始进入寒冷冬季,习近平总书记的一封回信如一股春风送暖引出来一轮热议。曾经似已渐行渐远的乌兰牧骑,重新走入人们的视野成为关注焦点。从11月22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习近平总书记回信以来,这段时间中国文联及各地文艺界都在开会谈论。这棵“红色的嫩芽”从萌生开花到丰收硕果,历经60年风雨岁月,将如何开启新的生命轮回。

习近平总书记回信重点强调“乌兰牧骑是全国文艺战线的一面旗帜”。自1957年组建第一支乌兰牧骑,到现在有75支乌兰牧骑,全年演出超过7000场次。60年来,自然生态天翻地覆,文化生态日新月异。人们的艺术审美观念与文化消费方式,早已不同于60年前。乌兰牧骑还能在绿色草原上赖以生存,还能在斑斓时尚中得以发展,真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举世罕见的特例。这种健硕顽强的非凡生命力,究竟从何而来?

带着这些问题,笔者向他们请教:秦文琛——原内蒙古伊金霍洛旗乌兰牧骑队员、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知名作曲家;乌兰娜——蒙古族,内蒙古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北方草原音乐文化研究会理事;王星铭——原内蒙古包头市电台副台长兼艺术总监、知名作曲家;亚娜哈瓦尼·乌云——鄂温克族,原内蒙古新巴尔虎右旗乌兰牧骑队员、呼伦贝尔市退休职;李浩——原内蒙古伊金霍洛旗乌兰牧骑队长。这几位讲述者的故事贯穿着一条线,从最东边的呼伦贝尔草原,经呼和浩特、包头,再延伸至最西端的鄂尔多斯高原,乌兰牧骑60年的马蹄、车辙、足印,一脉相承清晰可辨。

王星铭和乌兰娜所见略同,开诚布公:习近平总书记回信启示我们重温讲话精神,“文艺为什么人”,这是一个方向问题。蒙古民族能歌善舞,本是其自然的生命形态,从普通生活中孕育诞生的乌兰牧骑,艺术根脉深扎在草原、紧系于人民,内蒙古享誉全国的优秀人才和经典作品,基本都来自乌兰牧骑。在农区和牧区,送上家门的无障碍零距离、熟悉亲切、简易灵便的演出形式,还是深受老百姓欢迎。我们的文艺要全面繁荣健康发展,重新强调提倡乌兰牧骑精神,有着深远而特殊的意义。

曾经很多年间,在内蒙古以外人们的印象中,乌兰牧骑等同于蒙古族歌舞一个标识性的符号。蒙古族民间艺术的情与美,在乌兰牧骑队员的歌飞舞引中神气活现。而我们只看到舞台荧屏上的欢颜,却不了解他们日常生活的本真状态。

习近平总书记回信特别提到:“60年来,一代代乌兰牧骑队员迎风雪、冒寒暑,长期在戈壁、草原上辗转跋涉,以天为幕布,以地为舞台,为广大农牧民送去了欢乐和文明,传递了党的声音和关怀。”这番话特别触动亚娜哈瓦尼·乌云的内心共鸣。这位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鄂温克族姑娘,曾为下乡知青插队落户,因歌喉出众被招入乌兰牧骑,“那个时候啊,我们乌兰牧骑生活非常艰苦,演出条件特别简陋,真是‘以天为幕布,以地为舞台’。”若非身临其境,何以感同身受?

亚娜哈瓦尼清晰地记得那段工作生活的日日夜夜。下牧区演出都住老乡家,冬天蒙古包挡不住凛冽寒风、鹅毛大雪。姑娘们俩人钻一个被窝互相取暖,早上起来头发结满白霜。有个叫娜仁的姐姐刚生完宝宝,满月后就跟着演出队伍到牧区。幕前妈妈在草地上欢歌喜舞,幕后宝宝在扬琴盒里香甜酣睡。夏天经常在泥泞的土路上车轮陷入水泡子,大家下来一起推车,泥水雨水溅得满脸满身。寒冷的季节,在大草原上也要穿着单薄的演出服。经常被冻僵了麻木了,唱歌张不开嘴、跳舞抬不起腿,还要精神抖擞坚持表演。“我们乌兰牧骑演的节目,大多是自编自创现赶现演,基本没有反复重样,农牧民就喜欢听我们唱的这些身边的人和事。”那一次司机在黑夜里迷了路,终于看见牧民们打着手电筒来接他们,“大家紧紧抱成一团,又哭又笑又唱又跳……”

鄂尔多斯高原冬天非常寒冷。在秦文琛童年的记忆里,经常有一群拉琴、唱歌的乡亲聚在一起,“音乐,总能带给那里的人们以温暖和幸福。”秦文琛因勤奋自学拉得一手好琴,他15岁至17岁的两年半里一直在乌兰牧骑工作。那个年代、那种环境,“草原上的节日大多和乌兰牧骑的到来联系在一起。换言之,乌兰牧骑演到哪里,哪里就有欢乐的节日。”

现在电视网络传媒发达,交通路况都有改善,大型文艺团体也可以下基层演出,乌兰牧骑为何还有如此强健的生命力?“因为内蒙古这个地方太特殊了!从呼伦贝尔到鄂尔多斯,蒙汉农牧民天生酷爱歌舞音乐,再贫穷的家里都有三五件乐器。”依秦文琛之见,乌兰牧骑歌舞并重,弹拨乐弓弦乐合奏,既保留民间传统形式,又经编配加工焕然一新。音乐的完整性与表现力,远在民间自发组织的家庭乐队之上。这种既能普及又有提高的表演形式,非常受欢迎。

在乌兰牧骑已然成了小有名气的“作曲家”的秦文琛,18岁考上内蒙古艺术学校作曲班。后几经“北漂”、“海漂”,成为我国著名前辈作曲家朱践耳先生的门生高足,远赴西方古典音乐重镇德国深造。现在秦文琛是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继谭盾、叶小纲、郭文景、陈其钢等之后,在国际国内极具影响力的精锐作曲家。他始终以鄂尔多斯为家,视伊金霍洛乌兰牧骑为其音乐艺术的起点。他感恩草原牧场带给他根深蒂固的基因血脉和一种母语般的情感营养。他的作品天然富于一种开阔宽广的音乐空间感,而一般在城市生长的人,很难产生如此浩大的空间想象力。秦文琛说他内心永远燃着一团火,“这是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共有的特征,这种内心的张力来自无际而浩渺的天宇和那片情感丰厚的土地”。

依音乐学者乌兰娜之见,乌兰牧骑自身具备内蒙古民族民间艺术的某些特定属性。在当地有很多夫妻兄妹、父子母女,一家子在乌兰牧骑队伍中摸爬滚打一辈子。乌兰娜并未举例,现成就有典型。秦文琛的妹妹秦海涛上世纪80年代接替哥哥进了乌兰牧骑主奏二胡,而后又在队里恋爱结婚生子。秦文琛的妹夫李浩今年45岁,在伊金霍洛旗乌兰牧骑30年,干了12年的队长。他最早吹唢呐,后来吹黑管,歌喉特别出众,长调短调呼麦,声腔韵味张口就有,还能编词作曲导演。

乌兰牧骑素以队员一专多能、演出小型灵便为特色。在李浩身上,一专多能得以集中体现。看看老秦这一家子,一代接一代为乌兰牧骑、为草原文化贡献青春年华。从秦文琛到秦海涛和李浩,再到侄儿媳妇哈斯高娃,“90后”的蒙古族姑娘,现在是乌兰牧骑独唱演员,最拿手的就是演唱长调。哈斯高娃的弟弟四胡拉得特别棒,现在内蒙古艺术学院读本科,将来或许也会去乌兰牧骑。

习近平总书记回信充分肯定“乌兰牧骑的长盛不衰表明,人民需要艺术,艺术也需要人民。”在内蒙古自治区,伊金霍洛旗乌兰牧骑是一支相当顶尖的队伍,他们走遍祖国大地,进过北京、到过海外,荣誉奖项无计其数。李浩表露心声,我们这个地方需要乌兰牧骑,农牧民离不开乌兰牧骑,乌兰牧骑舍不下农牧民。无论走出多远、离开多久,我们都会日夜想念家乡、草原、农牧民。因为只有回到草原、下到牧区,我们心里才有一份真正踏实的归属感;因为,只有内蒙古草原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舞台。

习近平总书记的回信,既是对基层乌兰牧骑的褒扬与勉励,也是对各级地方政府和文化主管部门的指示与敦促。乌兰牧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赶着胶轮马车,七八十年代开着跃进汽车,深入基层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丰功伟绩。重新认识和继续发扬乌兰牧骑精神,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文艺发展方向,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在新时代要有新作为,这不单是乌兰牧骑的本分,同时也是相关部门领导的职责。

我们不能只看到乌兰牧骑的艺术成就,还应了解乌兰牧骑的生存状态。在艰苦条件下常年累月奔波劳顿,历经风霜演出繁重,交通工具、演出设备、常用乐器日渐老化报修报废;经费有限薪酬偏低,基层文艺工作者面临具体问题,地方政府和上级领导要重视并及时予以大力扶持有效解决。如此,“红色的嫩芽”才会更加枝繁叶茂绽放新蕾,这匹“蒙古的骏马”才会在草原上扬蹄奋进自由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