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秋日，在一个晴和的向晚，在村支部的广场上，响起了舞曲，似九天仙乐，曼妙、动听……

夕阳，躲到了地平线以下。素月，探出了笑脸。它们像在捉着迷藏。

村庄，披着皎洁的月光，静谧而安详。

杨小梅家的狗，对着月亮，“汪汪”着，像在提醒着主人，提醒着村庄:这音乐真好听……紧接着，杨小梅便侧起耳朵，走到了室外，听着，也打听着:

“这音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村里来了位叫张燕的姑娘，在播放着音乐，在教大家跳广场舞呢。”

村里刘支书，正好回来，在一旁应道。 几个乡邻便如胶似漆地，硬是缠着他，来了个打破沙锅问到底 :

“舞蹈老师多大了？”史大婶问;

“漂亮么？”光棍胡二问;

“哪里人？”开棋牌室的赵大爷问。

……

“这张燕老师，可是艺专的才女，才貌双全的才女！文化局从别的乡镇抽调来我们刘庄村的。大家不妨去跟她学一学舞蹈！贵在参与嘛！……”

面对众人一连串的询问，刘支书笑嘻嘻地答道，就回家去了。

赵大爷在听完刘支书的话后，心里失落落的。

这位赵大爷，因他的家正对着马路，他便因地制宜，开了爿小店，卖点日用杂货;另外又在小店内设了个牌场，供人赌钱，收取费用。外面的门额上，则挂着商店的招牌，却干着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此时，他最担心刘支书的话，还有这音乐声，怕会像磁场一样，吸引走准备来他家打牌的人。

刘支书的话果然极具诱惑力。一传十，十传百，大伙儿都渴望一睹这位张燕老师的风彩。循着音乐声，就有三三两两的人，沿着马路，朝村支部的广场走了去。

大伙儿到村支部去，必定经过赵大爷小店的门前。于是，赵大爷干脆就来了个守株待兔。

月色中，赵大爷撞见了杨小梅。她正和几个平常爱打牌的青年妇女在一起，正朝村支部的广场走去。他赶紧喊道:

“杨小梅，到我家打牌啊！”

“不打了！刚才，你不也听刘支书说了么？前面广场上有位姑娘，在教别人跳舞！我想瞧瞧去！”

杨小梅等一行人青年人，说说笑笑着，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赵大爷又撞见了光棍胡二他们，却都说要去看美女跳舞，不打牌。

赵大爷还撞见史大爷夫妇，说的也和胡二几乎同样的话，不愿打牌，也要到广场上凑热闹去。

“你这史大爷，还有你这史大婶，都快七十岁的人了！不来打牌，和青年人瞎掺和在一起干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少男少女啊？没大没小的！……”气得赵大爷哼鼻子瞪眼睛的。他习惯地摘下鼻梁上那副茶色眼睛，两眼无神又无奈地望着一拔又一拔的人向广场走去，向音乐飘起的地方走去。

没令大伙儿失望。

他们见到村支部广场上的张燕姑娘，正独自在灯光下，如一只伶俐的小燕子似地，轻歌曼舞，裙裾飘飘，神彩飞扬……

史大婶喜不自禁地夸道:“这姑娘怎么愈看愈像七仙女下凡啊？”

胡二他们，似乎被迷倒了一片，啧啧地称赞着:

“我觉得更像清水出芙蓉！”

“比那山桃花还好看！

……

张燕姑娘，在众人如同见到九天仙女般的声音中，行云流水一般地舞了两圈，便神情自若地停住了。明眸含笑地望着大伙儿，道:

“乡亲们好！我叫张燕。是文化局派来你们刘庄村助教的。所谓‘助教’，就是辅助大家学跳广场舞的。”

这时，杨小梅忍不住在一旁问道:

“我能学吗？”

“能！不分男女，无论老年青年，都能学！我们的宗旨是:丰富乡村的业余文化，营造一个活泼、健康的生活氛围。”张燕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拉着杨小梅的手，“来！我来教你！”

张燕手把手地教了杨小梅几个筒单的动作。

呃，这杨小梅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学就会。

杨小梅乐津津着，似乎今天才觉察到，自己原来是被埋没掉的舞蹈天才！“哈哈……”，她为自己的聪颖乐呵着，一时兴致所至，不勉卖弄了几下刚学的舞姿。

“不错！很好！”张燕在一旁点着头。

杨小梅初试锋芒，就得到老师的认可、首肯。这么一来，引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和杨小梅同来的几个女友，也是平时打牌的牌友，这时，按奈不住性子了，内中有人就冲张燕急切地说道:

“张老师，可不可以教我们啊？

“来！想学的就过来啊！”

张燕招呼着，声音像黄莺般宛转、清脆;如同招呼自家的姊妹一样，亲切、随和。

这招呼，这声音，特别有魅力，特别有亲和力，应招的几个青年妇女真像亲人似地，微笑着，涌到了张燕面前的广场上，和杨小梅站在了一起，等待着老师传授舞艺。

胡二也来了。他和他的一帮兄弟，也簇拥到了张燕的身边，嚷嚷着:

“我们也要学！”

“行！”

面对着一双双灼热的目光，张燕满面春风地说着。

胡二觉得这张燕特别地亲切。她就是“豆蔻梢头二月初”，自己就是小蜜蜂，被她吸引、虏获了！他大声地对自己的一帮兄弟说:

“从今以后，我们不打牌了！好好地跟着张老师学跳舞！丰富乡村文化，美化乡村生活”

“啪啪啪，……”小伙子们一片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紧接着，这群赞同胡二倡议的小伙子们，也加入到了张燕的舞蹈队里。

在明亮的灯光下，张燕见身边还有不少大爷大婶们，也光顾了这广场，便不失时机、诚挚地邀请道:

“叔叔、阿姨们，你们也一起来啊！……”

“我也来活动活动老骨头！”

平时热衷运动的史大婶，应着声，缓步地走到了杨小梅她们一起。蝴蝶效应，“唿啦”，就有十几个大爷大婶，也加盟了张燕的舞蹈队。

没想到这么快就拉起了一支舞蹈队，有老的，也有青年。张燕的心里，如同吃了开心果一样。她让大家有规则地站好，然后，便一招一式地教起了他们。张燕觉得自己有如一代宗师似地。她想到了严咏春，想到了秦良玉，……哦，原来巾帼也有不让须眉时！

此时，星月辉映下的夜风，在阵阵徐来，凉爽宜人，……

大伙儿兴致很高。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张燕认为，娱乐，不宜时间过长，于是，她便宣告道:

“今晚的舞会结束，欢迎明天傍晚大家再次光临！”

当大伙儿曲终人散、准备离去时，张燕又叮嘱、鼓励着大家:

“我就住在村支部。白天你们也可以找我，来学，……大伙别心急，慢慢学，一定会学会的！”

对于这新兴的健身娱乐方式，大伙儿觉得真不错！都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这个晚上，棋牌室的赵大爷是最不高兴的。由于爱打牌的史大婶、杨小梅、胡二等人，都到广场上学跳舞去了，搞得一桌麻将的人都没凑起来，当然他也就无从收费了，他能高兴吗？

第二天，依然是个晴好的秋日。晌午后，杨小梅、胡二，等人，都到附近的厂里上班去了。史大爷等人则去做瓦工去了。只有清闲着的史大婶，约了几个年长的妇女，牌也不打，径自去找张燕，让她传授舞技。当她们经过赵大爷家的棋牌室前，赵大爷瞪大了眼、热络地呼叫着:

“老美女们，打牌啊？”

“打牌整天坐着腰痛！不打了！还是跳舞活动筋骨，健身又快乐！”

史大婶一脸不屑地说着，爱搭理不搭理地，和几个老姊妹，慢悠悠地消失在赵大爷那失望又无奈的目光里。

大伙儿都热衷于载歌载舞的娱乐方式，搞得赵大爷的棋牌室白天也冷清清的，少人问津。

傍晚的时候，晚霞满天。晚来的秋风又传送来音乐声，村支部广场上的音乐声。

赵大爷的棋牌室，依然门可罗雀。“彭！”地一声，他干脆关起了棋牌室的门，也关起了小店的门，也跑到广场上凑热闹去了。他要看看那些平时爱打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是如何地跳舞？如何地疯？如何地火？如何地狂？……以至于冷落了他，冷落了他家的棋牌室，以及他的小店。

广场上，跳的是集体单人舞。张燕和学员们方向一致，正领着三十多个人在翩翩起舞着。

胡二专挑杨小梅后边站。

只因心仪，所以靠得近。

杨小梅伸手，他也伸手。杨小梅腿扭错了，他的腿也跟着扭错了。

赵大爷眼尖，他冲胡二喊道:

“胡二，你这王八羔子！你是跟着张老师学跳舞呢？还是跟着杨小梅学跳舞呢？”

围观的人群一下子就被逗乐了。大伙嘻嘻哈哈着。

快乐，弥漫着这个秋日的傍晚，……

杨小梅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恼羞地瞋了胡二一眼，扭身就离他远远的，重新找了地方站了位。

因为胡二的不当行为，赵大爷似乎找到了渲泄愤懑的借口。第二天，在马路上，他逢人便说:

“广场舞，那是打情卖俏的地方，男女勾勾搭搭的地方。说不定哪一天，谁家的小娘子就被哪个光棍拐跑了呢！”

对于赵大爷的这番言论，乡邻们嗤之以鼻，有人说:

“全都学跳舞去了，他的棋牌室没人去打牌了，他没处去收费了，所以啊，心像猫抓似的，受不了啦！”

看透了赵大爷的阴暗用心，大伙儿依然热衷于跟着张燕学跳舞。

渐渐地，张燕以自己亲善的为人，热情的态度，和精湛的舞技，赢得了村庄人的尊重。有的人便会隔三岔五地送些吃的给她。比方:梨啦，葡萄啦，……都是他们自家长的。说是让她偿偿鲜。结果，一个个装着果蔬的透明塑料袋，摆得张燕的书桌上，满满的。

张燕难为情地说:

“我吃不了这么多啊？”

“吃不了就扔了！……”

大伙儿嘻嘻哈哈着，谁也不愿意提回去。

史大爷更是热情，把家里的鹅杀了一只，制成了一份佳肴，送到了张燕的桌上。

张燕要付绘他钱，他执意不收，弄得张燕左右为难。

史大爷则滔滔不绝地说着感激的话:

“多谢你帮我老伴学上舞蹈。原来她腰疼，吃药打针，没少花钱，也不见好，自从她这几天跟你学这健身的广场舞，呃，不疼了！你说神奇不神奇？我还得多谢你帮我老伴远离了牌场。她整天坐着打牌，把腰都坐坏了。而且打牌！没有一场不输钱。我天天做瓦工，挣点辛苦钱，全被她输光了！”

史大爷说着说着，陡然停住了。他机警地扫了眼四周，见没別人来，便压低声音，接着道:

“听说那赵大爷赌钱会玩鬼。他戴的眼镜，当家里没人时，从来不戴，……有人说，他的眼镜能认出牌来，……”

“牌场上曾祸害过多少个幸福的家庭。能把大伙儿从牌场上吸引过来，更健康、更活泼地娱乐与生活，这是广场舞的亮点！也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张燕徐徐地说着，眼里闪着希望的光。

……

半个月后的一天，也是在大伙儿聚集的傍晚时分，张燕说出了埋藏在心里多少天的想法:

“现在，大伙儿也能舞两套了。可你们想过么？为什么学舞？有人说，那是为了健身，为了娱乐，为了远离牌场！可我还想说，不止这些！我还想把你们带上一条挣钱的路，……”

“张老师，你快说嘛！”杨小梅一副急不可奈的样子。就听张燕接着道:

“你们想一想，我们可以在一些喜庆的日子里，去跳舞，去挣钱！比方说，有的人家过生日啦，结婚啦，买了轿车啦，……”

“对啊！”

……

大伙儿对张燕的想法，都表示赞同着。

张燕又说:“我想教你们识谱，再教你们打腰鼓、扭秧歌。能舞能鼓，才能走得出去，走得远，走得红火！”

从这以后，杨小梅、史大婶等人，便在闲暇的时候，跟着张燕，学识谱、学腰鼓。磨砺着自己的本领。

“咚咚！咚咚咚！……”

欢快的鼓槌声，飘进乡人的耳朵里。不少乡人觉得这鼓声高吭，正好迎合了喜庆的气氛，“不错啊！”……还有那舞蹈，则给乡村带来了详和、温馨，“也不错啊！”

不错的事情，总会有人惦记着，亲睐它。

村里有位老母亲，过八十大寿。她的儿女们便找到了张燕，愿出五千块钱，请广场舞队去敲敲鼓、跳跳舞，热闹一番。

“好啊！”张燕有些激动。当初的设想，只停留在理论的阶段，如今终于变成了现实！得到了检验！以后必将形成燎原之势，她能不激动吗？

当张燕把有人聘请演出的消息告诉杨小梅、以及史大婶等人时，大伙儿群情振奋、跃跃欲试着。

张燕在舞蹈队中，挑选了二十个妇女，年青年长的各占一半。把史大婶等10个年长的妇女，编成腰鼓队，专门敲鼓;把杨小梅等10个年青的妇女，编成舞蹈队，专门扭秧歌。

两队合作，便拉开了服务百姓，走进农家喜庆里的序幕。

以后的日子里，张燕所领的这支广场舞队，不时地得到乡邻们盛情而有偿的邀请。她们的演出浓烈而奔放，热情而纯朴，……深受乡邻们的喜爱。有的人家买了轿车时，会见到她们的身影;有的人家儿女婚嫁时，会见到她们的风彩;有的单位剪彩、或庆祝时，会有她们的参与;……

有时，赵大爷还会不死心地喊史大婶去他家打牌。史大婶则会带着骄傲、得意地说:

“没时间，张燕还得带着我们去演出，走进农家乐呢！”

“老母鸡，如今也变凤凰了！”赵大爷没好气地瞪着眼珠子说着。

张燕把这支广场舞队，带上了一条良性发展的轨道。以商业演出带动地方文化。让地方文化得以健康、长足的发展。同时，也把杨小梅他们带上了一条致富的道路。

杨小梅因此也就辞了化工厂的工作，专心地当起了广场舞队的会计来。一个月下来，她算了一下收入一一她们的广场舞队演出的收入，竟然也有四、五万元！她把这一喜讯及时地告诉了张燕。

张燕在傍晚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便宣告了这一好消息。接着，她郑重地说道:

“我呢，可能马上又得调走了。我在调走前，还想为大伙儿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呢？ 我想把我们的露天广场改成室内广场。建成后，我们随时可以载歌载舞，雨雪不打脸，寒风不吹面，太阳晒不着，……”

“建设的资金是文化局出的么？”有人问着。

张燕摇了摇头，说道:“我想把我们挣这四、五万块钱拿出来，买彩钢瓦来搭建，应该够了。”

这时，有人替张燕着想起来了:

“张老师，把这笔钱分了，你也可以分得两千块钱;你过两天调走时，也可以带着零花。”

“对！我们不能用张老师的钱！”

……

大伙儿七嘴八舌着。

张燕朝大家示意性地挥了挥手，大伙儿这才停住了嘈杂。就听张燕道:

“我来你们刘庄村，也有一个多月了，没少吃乡亲们的东西，这点钱，就当我回报乡亲们的恩情！”

……

两天后，刘庄村的室内广场，正按照张燕的计划，利用刘庄村舞蹈队挣来的资金，在紧锣密鼓地建设着。

也是在这两天后的晴和的下午，文化局的调令到了，张燕得走了。

张燕找到了杨小梅，对她嘱托着:

“小梅，文化局调我到别的乡镇去教广场舞了，刘庄村的舞蹈队就交给你啦！”

“张老师，，我们舍不得你走！……”

杨小梅，无限姊妹般的离情，被这来得匆匆的离别，凝成了两眼噙着的泪花。她紧紧地攥着张燕的手，依依不舍着。

张燕微笑地鼓励着杨小梅，让她带好刘庄村的广场舞队。最后张燕说道:

“我还会来看望大家的！希望大家好好地努力！”

她说着，眼角闪着晶莹的泪滴，……

一个多月，在这里，她播下了情感，播下了文化的种子。她的心，已和这里的人们融到了一起，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可她是才女，还有更多的乡村在召唤着她，等待着她。

秋日的斜阳里，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大伙儿自发地站在路边，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她所乘的轿车，渐渐地消失在村庄的尽头……

她，留下了人生的华章，也留下了青春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