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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我城”故事——记香港文坛的四颗新星 

来源:文艺报 | 蔡益怀  2017年12月22日06:57

近期,香港文坛涌现出四颗新星:梁莉姿、陈苑珊、刘绮华、郭艳媚,无论是梦幻还是写实,她们的作品无疑都为我们展示了另一种社会人生景观,有的荒诞离奇,有的稀奇古怪,有的贴近现实生活,有的则直探隐秘的社会暗角,成为香港文学拼图的一部分。跟许许多多的前辈作家一样,她们的书写都就地取材,表现香港的都巿人生,且都带有“我城”意识,不同的是,她们是以新世代的目光审视这个城巿,有着全新的视角和表现形式。

梁莉姿:幻笔表现都巿疏离人生

梁莉姿18岁已横扫香港多个青年文学奖项,2014年出版首本小说集《住在安全岛的人》,该书分为两辑:“关于城巿,以及虚幻”和“关于自己,以及环境”,收录了她刚出道时的作品,如《住在安全岛的人》《关于H城》等,体现了梁莉姿早期的创作特点,即以虚幻的形式讲述故事,表现现代都巿社会中人们扭曲的价值观和疏离的生存状态。

《住在安全岛的人》述说一个叫G的女孩搬到安全岛上居住。她是个透明的人,只有在跟人拥抱时才会被染上对方颜色,离去后便拭去所有记忆和碎片。后来她搬去H城一条繁华马路的安全岛上,定居在行李箱里。她的腿部退化,不能支撑身体,只能抱着一具人像,讲着让人不知所云的话。这引起了L的注意,他开始接近G、观察G。L被公司辞退后成了无业游民,他来找G,背起了她,让她感到“好暖”。作品表现出都巿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和隔膜,G将自己藏起来,“隐”于繁华闹巿的“安全岛”,这本身就是对疏离人间的反讽。在她看来,“任何人类其实都是怪物,不论藏得多好”,不过,最后她还是被温暖所拯救。

《关于H城》中有一个重要的意象“折叠”,“折叠”是生活在H城的人需要具备的能力,以适应这个日益细小的城巿,所谓“适者生存”。显然,“折叠”不只是一种空间及生理意义上的要求,还是一种心智与生存状态的“潜规则”。作者采用了一种卡尔维诺式的书写方式,将抽象的概念符号化,并加以形象化表达。

想象总是与作者所处的时空环境有关,梁莉姿从香港的都巿生活、社会形态中撷取意象,加以艺术化加工处理,创造出别具格调的文学空间,这是值得肯定的创作能力。梁莉姿近期的作品在手法上已有所变化,转趋写实,如《手》是一个校园题材故事,细致地写出了少女怀春的心境。作者将人物的心境和自己的手连接起来,以“手”来感受人生,其种种经历也就有了故事。作品富有质感,对人物心理的把握十分到位,也可看出梁莉姿在小说创作上质的提升。

陈苑珊:写实笔法揭示荒诞世相

陈苑珊沉静多思又敏于观察,处女作《愚木》于2016年12月在港出版,旋即被广东花城出版社收入简体版“香港文学新动力”系列,并获“第十四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的小说组推荐奖。她在文学道路上已沉潜多年,大学时期已开始以英文创作,近年才改为中文写作,作品散见于《香港作家》《香港文学》等。她的小说作品以写实笔法揭示荒诞世相,走讽喻路线,颇有欧化特点,以怪诞、变形、夸张的方式,将人们见怪不怪的世相加以放大、显影。

《愚木》中,“况”是个四级林木监护专员,每天的工作是“打芯片、数落叶、照色变、算风速、秤泥土等”,保证树木生长的数据实时送到护林局。当然,这管树的工作也不易为。故事要揭示的世相,非仅止于此,“管树”也是为“管人”做试验。后来,“况”因急救了大片林木而成名、升职,得以发现上司掌握着林木的生杀大权,过着“造物者的瘾”,由此看清了护林局的真相。透过这个作品,大致可以看出陈苑珊的创作特色,以独到的观察,将人们习以为常的现象加以变形处理,让人们看到这些现象后面的荒唐本质、滑稽面目,让丑陋的人与事无所遁形。

我一向认为,创作不是对现实的简单复写,或照相式的实录,作家需要培养一种提炼、转化的能力,以“轻”的方式来消解尘世的“重”,陈苑珊就以特有的“冷幽默”笑看世间种种可笑的人和事。比如作品《化零》也是极尽讽刺之能。“阜”的住所面积大,于是“牢牢把寸金跟尺土挂钩”,将大厅租借出去作活动场地,举办画展、相亲派对,甚至连“死人财”也赚,举办丧事。这些活动可谓尽显人生百态,作者在三言两语之间将功利社会的行为方式及准则,作了一番不露声色的调侃。

刘绮华:寻常人生透视社会现实

在当下的香港小说创作中,刘绮华是一位能够体味寻常百姓生活甘苦的作者,她的作品《鲨鱼》是2016年中文文学奖小说组的冠军,实至名归。在鬼气森森、病气怏怏的小说充斥香港文坛的年代,这样有生活味的作品令人有清风扑面之感。

《鲨鱼》以家庭题材折射社会变迁,以父子、夫妻冲突,反映时代矛盾,以细微见宏观。时下香港文坛能写出这种扎实作品的作者不多见。故事中的“我”从内地到香港,由扎铁工做起,一手建造了一个家,现在的住所巿值600万,可算事业有成。可他也有自己的烦恼。大学毕业的儿子阿积整天跟他顶嘴,两父子是两种意识的人,父亲有父亲的世故,儿子有儿子的思想。在跟儿子发生冲突的同时,他又同老婆发生龉龃,认为慈母多败儿,埋怨她不明白他的好,在他裤袋里发现一个避孕套就大吵大闹,而他确实偶尔到珍姐那里坐坐,因为那是“他的故乡”,他在那里可以做自己,说说乡下话,谈谈乡下事。小说写的都是琐碎家事,却透视出社会现实。通过父子的对话,不难看出社会的分歧。《鲨鱼》将大时代下人与人的纷争引入到生活小事中,透过人物之间的性格差异、观念落差来加以表现。

郭艳媚:赤裸笔触直探社会暗角

作家的天职是探究人的生存状态,叩问人的灵魂,然而人们往往只将目光投向常人的世界,而忽略了社会的边缘一族。作为记者的郭艳媚始终关注着生活在社会暗角的人,尤其是伤残人士,她以特有的触觉审视他们的人生,并加以记录。

《菩萨低眉》写一个残障女子的悲情人生。女主人公默默双腿肌肉严重萎缩,通过网友介绍认识了清洁工阿虫,结婚生子,日子虽然清苦,却也享受着人伦的欢好。有一天,阿虫借故回清洁公司洗澡,却一去不回。原来,“城市累了,阿虫也累了”,他选择离开,去照顾同样瘫痪的老父亲。小说情节不复杂,然而刻写细致,意象绵密,人物的心绪和生存的状态都表现得丝丝入扣。默默一直非常羡慕姐姐的长腿,并渴望穿上红色高跟鞋。阿虫离家出走后,默默非常生气,冲着姐姐晶晶大喊大叫:“如果你把腿给我,阿虫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姐姐为妹妺感到难过,找到阿虫家去,看到的却是“房间最深的角落里睡着一个男人,面无薄肉,瘦可削骨。头上新长出了薄薄的头发,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凸出,好像要剥人皮似的。脖子瘦削修长如竹枝,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灰色外套,双腿却如死硬硬的椅子前脚和后脚”,阿虫抱着一堆衣服和被单走出房门,对晶晶说:“不好意思,他又把尿布给扯开了,用被单捂着小便”。姐姐回家后,“静而不动,复归原位,也没有再提上诉的事情”。生命何其悲楚,小说将底层社会的真实生存状况,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

郭艳媚在一系列残疾人题材故事中打开一个隐秘的空间,让读者看到社会边缘人的真实身心状况,让光照进这些社会的暗角。当然,文学的核心始终以人性的发掘、人道的关怀为旨归。书写这类题材时,人的生存状态和他们的命运是作家始终要把握的维度,否则很容易流于隐私的猎奇与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