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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

来源:中国作家网 | liuxiquan  2017年12月18日10:54

这是个秋天的早晨,露珠闪烁,燕子低徊,阳光灿烂,……

有位朱老伯,从市区的旅馆,早早地就来到了一条胡同口,伫立守候着。

他在等刘大姐,准备算计她。

朱老伯,一位普通的老渔民。因为赖以捕鱼生存的大潮河逐渐被污染,鱼愈来愈少,眼看捕捞这碗饭吃不上了,所以他心急如焚。捕了大半辈子的鱼,也在这大潮河上漂泊了大半辈子,没鱼捕,他还能去干啥?……朱老伯愈想愈愤懑,竟牵怪起环保局的葛局来。他认为,真是这葛局不作为,不为渔民的切身利益着想,才出现今日的情况。

渔民朱老伯是怎么知道环保局有这么位“葛局”的呢?那还是他的好朋友张麻子告诉他的。

这位张麻子,也是位老渔民。他俩常在一起喝酒。这天,俩人又在张麻子的小渔船上喝起酒来,席间,朱老伯说自己准备上访,到市里去状告大潮河愈来愈被沿岸的化工厂所污染。

张麻子大声地对朱老伯道:“上诉的机会来了!中央第五巡视组来江苏了!”

“好啊!最好能把环保局的局长也给扳倒!……”

“这环保局的葛局,和我女儿家是邻居;葛局的夫人刘大姐,和我女儿也相当地熟。”张麻子喷着酒气。

朱老伯喝了点酒,酡颜满面,一边骂着葛局的不是,一边放下酒杯,操起一只小铅盆,探手在船舷边舀了点河水起来,放鼻子前使劲地嗅着,同时,嚷嚷着:

“老朋友,你闻闻,一股化工产品的味!”

“难怪有时我们还捕到死鱼!”

张麻子接过朱老伯盆里的水,闻后,望着泱泱的大潮河,叹息、摇头,说着。

朱老伯瞪着红红的眼珠子,对张麻子道:

“你还得帮我打探一下市领导的一些情况,争取把葛局这龟儿子扳倒!”

“嗯。”

张麻子便通过他的女儿,搞到了市长的电话号码,又搞来了葛局家的一些情况。

朱老伯从张麻子那里知道葛局的夫人刘大姐,每天都会例行去菜场买菜,而自己青年时候学过面相,于是,在这大清早,便早早地来到刘大姐必须经过的胡同口,准备算计刘大姐,从她身上下手,想扳倒葛局。

因为大潮河的污染,他和葛局结下了梁子,结下了仇恨。

朱老伯没等多久,就见葛局的夫人刘大姐,如同往日一样,正准备穿过这条胡同,到对面的菜场去买菜。

朱老伯赶紧冲她喊道:

“啊一一这位女士!请留步!……”

刘大姐听这声音,好像这个老伯似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讲。她觉得奇怪,暗忖道:这是谁啊?……如同吃奶的孩子一天没看见娘似的,大清早就大呼小叫的……

她不由缓下方步,打量起这位老伯来。只见他精神矍铄;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年纪约莫六十岁左右;花白了的头发,花白了的须髯,在秋风里飘飘然……

刘大姐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记得自己在什么影视剧里见过这情形?……哦,那是《水浒传》里,吴用下山时的打扮!……

对于这位老伯的身份,最显著的标志,莫过于他扛着的招牌。

招牌为白底黑字,上书“赛半仙”三个大字。

朱老伯见刘大姐停往了脚步,在打量着自己,便又故作高深地嚷嚷道:

“瞧您天庭暗淡,印堂发黑,……您将有大祸临头!”

这话过于危言耸听。听得刘大姐心里“怦、怦、怦!……”有如十八面羯鼓在敲打着。

就在刚才,刘大姐从家里出来的时侯,不知怎么搞的,右眼一个劲地跳。她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凉了半截,还不是因为想到了那句“左眼跳财、右眼跳祸”的谚语。

自从中央第五巡视组入住江苏,她的丈夫就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知夫莫若妻。

她就担心起丈夫来,怕他迟早要出事,且出大事!

现在,听到这个陌生老伯无端的话,她担心这是高人的谶语,怎能不紧张?

刘大姐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直对这类游走骗人的江胡把戏,不屑一顾的。

她的丈夫一一那位环保局的葛局,平时做事,低调、小心。她认为,应该不会出事的。

说起刘大姐的丈夫苟局的低调与小心,堪称楷模中的经典。

有一次刘大姐花了一万多块钱买了一副金手镯,得意地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谁知,晚上被葛局发现后,狠狠地怼了她一番:“我的刘大姐,我的葛太太,你的脖子上不是已经套着一条金项链了嘛,干嘛还要戴这金手镯?……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做人,切莫炫富,切莫招摇过市,这会让人猜忌的,……” 说得刘大姐当晚就把金镯子从手腕上褪下,锁进箱底,再也不曾戴过。

葛局的谨慎,还具体表现在另一件事上。

那就是刘大姐的妹妹,有一次做手术,急需三万块钱。她妹夫急切切地跑来借钱,刘大姐正准备去取钱给他,结果,在一旁的葛局硬是说“不行,那是公款!”,硬是没把钱借出。最后,还是刘大姐出面,到一位当老板的同学那里,借了三万块钱,事情才算过去。

刘大姐心知肚明,知道丈夫不是不想借,是不敢借,怕树大招风,怕引火烧身。他在谨小慎微地做事与做人。

葛局愈是这么如履薄冰地生活着,刘大姐的心里压力就愈大。昨夜,刘大姐做了恶梦,半夜里惊叫一声,把酣睡中的葛局都吓了一跳。吓醒的葛局,摸了摸刘大姐的头一一没发烧啊!……于是,安慰了她几句,才又各自安睡。

刘大姐觉得,葛局虽然小心与谨慎,只能说出事的概率与风险降低了,还不能等同于不出事。因此,面对眼前的这位老伯,瞧着他一副仙家道骨的样子,这让她的心灵找到了某种依托。她有点恍惚,恍惚得游离了固有的人生信条,认为真地遇到了世外的高人,是袁天罡转世。

她看过些文摘,这袁天罡好像在大唐时有些本事,于是她便记住了此人,现在忽然闪现在脑中……

“算卦算卦,不灵你打,不灵你骂;算卦算卦,游走天下,无牵无挂;……”

朱老伯扬着头,戴着老花镜的两眼望着远处,只顾大声地吆喝着。

他似乎在告诉刘大姐:算不算命,随便你,不强求。

朱老伯见刘大姐犹犹豫豫的样子,便又故作玄虚地大声道:“这位居士,您有儿女一双……先开的花,后结的果……”

“对啊!”刘大姐显出震惊的样子。

“您有贵相,夫不亨即官……”

刘大姐这几天被折磨着的神经,似乎还在痛。听老伯说得显山露水的,觉得有些事还真不假!她对算命先生尽会骗人的固有观念一下子就忘了,也就失去了应有的警惕与防范意识。她急切地问道:

“您能告诉我,我面临什么大祸?”

朱老伯见鱼慢慢地上钩了,暗自高兴着,便不慌不忙地递给刘大姐一个早已准备好了的竹筒签盒。

签盒里面,插满了纸签。

刘大姐急忙抽了一枝签。她惴惴地剥开,只见上面写着:河边一条狗,胃大能吞日,若想不撑死,床铺压上头。

她匆匆地看了一眼,便不解地递给了朱老伯。

朱老伯看后,故作震惊,道:

“您家住河边?”

“嗯。”

“‘狗’即‘葛’,你男人应该是姓‘葛'……‘胃大’?……”老头瞅了眼身边,见没有第三个人,便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这是说你男人贪得多……"

此话说出不大紧,一旁的刘大姐脸都吓紫了。就听朱老伯低声继续道:“若想有生机,签上叫‘床铺压上头’……您得赶紧回去,把他贪的东西,钱财一类,统统放在床肚里;放到明天就平安了……天机不可泄露,……切记,切记。”

刘大姐不住地点着头,喏喏着。

最后,朱老伯收了刘大姐五块钱的卜费。

刘大姐却执意地给了他十元,以表谢意。

被唆使下的刘大姐,虔诚地依着朱老伯说的,回家后,立即一一地照做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当晚,伴着夜色,就有巡视组的人清查了她的家。在她和葛局的床铺下,搜出了不菲的财物来。而这些财物,则是她白天刚放进去的。

巡视组的人,就像马王爷长了第三只眼似的,直奔他家的所有床铺而来,……

躲在一旁的葛局觉得蹊跷,私底下便悄悄地问刘大姐:“是怎么回事?”

刘大姐便把今天遇到了赛半仙朱老伯的事和盘地托了出来。

“预谋!”葛局大叫,“坑我者,夫人也!”

可他觉察已晚。

外面的秋夜,星星在调皮地眨着眼;月芽儿像嘲笑他的嘴巴;……

葛局望着熟悉的家,美丽的夜空,懊悔着,叹息着,……

当晚,他还是被纪委的人带走了。

由于大量财物来路不明,等待他的,将是组织上对他的审查。

傻了似的刘大姐,独自哭了一会,细想着被骗的细节,……

她幡然醒悟,知道上了赛半仙的当了!

可是,同样是晚了。

事后,刘大姐再也没能见到这位赛半仙朱老伯的身影。而坊间对这位朱老伯,却流行着多种的说法:

有人说是纪委的人乔装打扮的;

有人说纪委的人不可能釆取这种低俗的方法;认为这人确实是游走江湖的赛半仙,只不过为了能够领到那笔举报贪官的赏金,才出卖了葛局长;

……

坊间的流言蛮语多得是,可见人们对他这位朱老伯的关注度之高。

可谁能想到,他竟是乡下的一位普普通通的渔民呢?一位仇恨不作为官员的渔民。

葛局被纪委的人带走的第二天,依旧是个艳阳高照的秋天。朱老伯在旅馆起来后,望了眼明媚的太阳,微笑着,便独自来到了市长的办公室门前,对门卫说:

“你去跟市长说,昨晚举报葛局长的是我。”

“欢迎!欢迎!”

市长听了门卫的汇报,亲自迎了出来,把朱老伯带入了办公室。市长说道:

“昨晚多亏您的举报……奖励您一万元,怎么样?”

“钱,我分文不要。我只想代表我们的渔民,只想肯请市长治理好我们的大潮河,……它是我们渔民的饭碗。”

市长深受感动,告诉他:政府正致力于对河道污染的整治;请他放心;并请他转告广大渔民,让他们也放心;政府一定会治理好河道污染的!……

转眼,秋去冬来。

一轮夕阳,映照着广阔的大潮河。潮汐涌动,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朱老伯在船舷边用小铅盆舀起少许的河水,闻着,惊喜道:

“市长说话算数,河水真的没有化工气味了!”

他兴奋着,熟练地荡起双桨,小船便像梭鱼似地驶向不远处,……

不远处,有张麻子的小渔船,停泊着。

他想告诉老朋友这个发现,这个好消息。他想找张麻子好好地喝一顿酒。

他边摇着橹,边哼着古老的渔歌:

“小船摇来荡秋波哟,……”

悠悠的歌声,响彻在河面上,缥缈,如梦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