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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的守望
来源:河北日报 | 胡庆胜  2017年12月15日08:45

“以最深的敬意,献给我英雄的战友杨子荣、高波等同志!”

这是著名作家曲波的小说《林海雪原》开篇第一句话,也是我12岁初读《林海雪原》时,刻在脑子里的一句话。

50年过去了,在我记忆的芯片里,杨子荣的形象不仅没有丝毫削蚀,反而日益清晰、神圣、高迈。

今年是杨子荣诞辰一百周年,也是英雄牺牲70周年。我来到牡丹江市海林市,拜谒杨子荣纪念馆,零距离感受那穿越时空的英雄故事。

纪念馆位于海林市城区最东端的杨子荣烈士陵园。走进纪念馆前的广场,迎面矗立着两米多高的汉白玉《林海雪原》样书,把人们带入70年前那艰苦卓绝的东北剿匪岁月。

纪念馆内,3.1米高的杨子荣青铜雕像,把英雄气壮山河的生命传奇定格在31岁的青春年华。雕像旁悬挂着曲波同志题词:“以最深的敬意,献给我亲密的战友杨子荣、高波及所有在林海雪原战斗过的英雄们。”让人不胜感怀的是,这篇手书,题写在除夕之夜。“每逢佳节倍思亲”,可以想见,在万家团圆的时日里,曲波同志对一同爬冰卧雪的亲密战友的怀念之情。

我有幸和曲波同志见过一面。

那是20世纪70年代末。曲波同志当时是铁道部的一位领导,写小说是他的业余爱好,而我在一个铁路工厂工作,同属铁路系统。一次,铁道部在南京一家铁路工厂搞活动,曲波同志带队出席,我也应邀参加。大家住在同一个宾馆。清晨,我们随曲波同志在长江边散步。正值隆冬时节,曲波同志身披黑色呢子大衣,边走边滔滔不绝地讲述南京的历史沿革,讲长江上展开过的古今战争。那时候,京剧《智取威虎山》已经家喻户晓,大家最关心的还是他亲历的东北剿匪和他的《林海雪原》。于是,七嘴八舌地向他讨教。

当把话题转到林海雪原的战斗时,曲波同志的脚步明显地放慢了。他说:

当时我是牡丹江军分区某团副政委,团长是王敬之。攻打威虎山主要是我指挥的,但我绝不是少剑波,少剑波的形象是综合了部队青年指挥官的特点创作出来的。

关于杨子荣,他出生在山东胶东地区,由于家境贫寒,曾两度随父闯关东,下煤矿、放木排、做苦力,受尽了日寇和土匪的欺凌和屈辱,也炼就了超乎常人的大智大勇。他对东北一带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外貌像农民,朴实憨厚,但朴素中透着机智。他没有文化,但记忆力极强,熟悉《三侠五义》等历史小说中的不少人物和情节,能背诵《三国演义》中诸葛亮怒骂王朗的大篇章节。

对于攻打威虎山,有人主张硬打,有人主张搜河神庙。杨子荣坐在一旁抽烟,一言不发。我问他有什么考虑,他建议孤身闯进去。他的方案当时就被我搁置了。我的考虑是两个打法,一是调大部队包围;二是用小分队把土匪赶跑,不陷进去,然后打迂回。杨子荣主张把他的方案放在第一位,我主张把他的方案放到最后一位。对杨子荣的方案,大家普遍觉得有两怕,一怕暴露,二怕杨子荣牺牲,而第二怕是主要的。

接下来,杨子荣下功夫强化了几天的土匪黑话训练,练得滚瓜烂熟,对许大马棒的马,他训练到一打口哨就乖乖地跑过来。一天晚上,他戴个狗皮帽子,翻着耳朵,老羊皮袄翻着襟,腰间插着枪,一脚踹开我的门。我当时第一感觉是“胡子”进来了,忙伸手掏枪,他把帽子一摘,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敲定智取威虎山前的一个插曲。

智取威虎山,是杨子荣一人独闯三代恶匪座山雕的营寨,依靠他惊人的勇敢和超人的智慧,活捉了老奸巨猾的座山雕,击垮了他的余部。当我们审讯座山雕时,这个顽匪感叹地哀嚎:“没想到我在深山老林闯荡六十年,最后落到你们的一个排长手里。”

1947年2月,在消灭了威虎山的座山雕后不久,在闹枝沟追剿残匪的战斗中,杨子荣壮烈牺牲。

讲到这里,曲波同志停下脚步,凝视着滚滚东去的长江水,伫立了许久。

在杨子荣纪念馆,我回味着曲波同志几十年前的讲述和他在《林海雪原》中的描写,目睹着英雄的件件遗物,也寻觅着英雄的精神世界。团长王敬之的两段回忆笔录,让我看到了杨子荣从普通一兵到家喻户晓的英雄的精神支点。王敬之同志回忆道:

杨子荣总共才当了一年零五个月的兵,可他从当兵第五天就开始立功,真正是屡建奇功。他有一句口头禅:“只要生死不怕,就能神通广大。”他从当侦察排长到牺牲还不满一年,这一年里他的生活可以概括为一个“抢”字,抢着吃一口饭,抢着睡一觉,抢着完成任务。他是怎么睡觉的?是走着路睡的,淋着雨睡的,盖着雪睡的,靠着树睡的,枕着石头睡的。战友们形容他,冬天像火炉,夏天像凉棚,行军像老母鸡,因为他替别人背的东西最多。智取威虎山,活捉座山雕后,小分队的战友们异口同声为他请功邀奖,杨子荣却异常冷静。他说,同志们不要算错了账,不要把功劳都记到我一个人身上,如果没有同志们的配合,没有小分队做后盾,我一个人能完成任务吗?我原本就是个穷孩子,如果没有党的培养,我老杨至今还是一个臭苦力。

杨子荣牺牲后,战友们打开他的小包袱一看,里面除了麻绳、锥子、针、旧布、破皮子、旧鞋帮子,别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大家禁不住抱头痛哭。他是侦察排长,一天到晚捉土匪抓恶霸,银元、金条、金镏子、大烟土、鹿茸膏,金贵的东西什么没有?但他一律交公,连缴获一包烟卷他都交公。他心里只装着集体,装着理想,装着党,唯独不装他自己。

这就是英雄的价值坐标。

这就是英雄的精神支点。

拜谒杨子荣纪念馆,让人强烈感应到,英雄那超乎寻常的感召力和历久弥馨的人格魅力。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上将到弃恶从善的昔日“土匪”,从耄耋老人到学前幼童,大江南北的人们经年不断、与日俱增地来这里参观学习。电影《林海雪原》和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扮演者王润身、童祥苓等著名艺术家曾不止一次来这里拜谒英雄。

最感人的是杨子荣的战友孙大德。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孙大德转业到北京工作,小说《林海雪原》出版后,他多次被邀请到多地作东北剿匪战斗报告。“文革”期间,由于受到“四人帮”的残酷迫害,于1970年6月在北京含冤去世,临终前他留下遗言,将骨灰安葬在海林市,与生前战友杨子荣永久相伴。如今,孙大德的墓碑与杨子荣、高波等烈士的墓碑并排,耸立于纪念馆外的东山山顶。它们像一尊尊巨大的生命体,守望着山脚下的海林,守望着他们为之献身的林海雪原,守望着今天和平安详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