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儿子考上大学是祖坟顶上冒青烟的好事儿，搁赵满囤这儿却成了趟不过去的沟迈不过去的坎儿。老伴儿躺在炕头上皱着眉头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儿子缩在墙角里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的没了精神；满囤狠狠地把烟袋锅子一扔，倒背着手走了出去。

都是因为穷啊……满囤暗暗叹了口气。

当真是十年寒窗，无论是孩子还是家里，受了多少苦尝遍多少艰辛，恐怕只有自己心里知道。当前半晌儿李老师把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手里时，一家人着实兴奋了一场！从自己这一辈儿往上翻那可是大字儿不识的睁眼瞎，八辈儿的庄户人家；老两口儿老早就发誓，即使再苦再累也要让儿子考出去！儿子很争气，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学校里的尖子，老师们也是毫无保留的竭力培养，才有了今天的终于不负重望。“这日子终于有盼头儿了……”老伴儿喜极而泣道。

“老哥啊，这学校虽然不错，但这上学的开支也不少，这学杂费加上生活开支大约需要两万多块钱！”李老师无奈地说。他家里的情况李老师是知道的，这几年孩子的母亲被类风湿折磨的生不如死，别说挣钱了，就连照顾自己都成了问题；孩子上学的费用全靠满囤一锹一镐从土里刨出来的，看看屋里家徒四壁的落魄样儿让人感觉有些揪心。

“我回去想想法子，看学校能不能帮一下，动员老师们给凑点儿——大头儿还得您自己想办法，孩子能考出去不容易，千万不能让他半途而废！”

送走李老师，一家人陷入了茫然无助中。儿子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整整两天两夜不吃也不喝，任凭老两口儿如何劝说也不开门，直到第三天早上下定了决心，这学不上了！

母子俩抱头痛哭啊，老伴儿一个劲儿地抱怨是自己拖累了孩子。儿子反而一脸坚定，“爸，明天我就去找工作，挣很多钱养家给我妈看病！”

“他爸，要不明天你再去亲戚家转转吧，看到孩子这样我难受啊！”老伴儿有气无力地说“人家能帮就帮，不帮咱也不怪！”

“嗯，明儿一早我就去！”满囤儿吸了口旱烟，烟雾顿时弥散开来。“放心吧，这学必须上，就算砸锅卖铁拼上我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老伴儿叹了口气：“睡吧，明天还去干正事儿呢！”“你先睡吧，我再抽袋烟！”

儿子这两天又何曾好过？十八年了父母为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嘴上虽然不说却都记在了心里。为了让自己上学，老爸每天起早贪黑工作，五十来岁的年纪熬成了一头白发；老妈忍受病痛，甚至舍不得吃药也要让自己衣食无忧。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在学校，他比一般孩子多付出几倍的努力，残酷的现实却瞬间将他心头的火熄灭。

他自小就看过了那些所谓的狗屁亲戚对自己家人的冷眼，他们一次甚至当着自己的面儿讲过诸如“都吃不上饭了还上个鸟学”等等伤人的话，虽然要强的爸妈从未欠过他们分文。他厌恶那些人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冰冷面孔，所以与其让老爸向他们乞怜还不如自己放弃学业。

人穷志短，囧事难事儿还得面对，办法是人想出的，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四下里碰碰运气吧！满囤儿连早饭都没吃就出了门。妻弟家日子还行，父子俩常年在外买弄木匠手艺收入不错，前年还修了大房子，亲外甥考上了大学按理说不会吃碰吧？

村口井台边上，一群妇女闲的没事儿正在拉呱扯皮。孩子的舅妈也混在人群中间，一眼就瞥见了他。“姐夫，你这是干啥去啊？”“这不说去你家吗，他舅在家吗？”满囤儿陪着笑脸儿说道。“唉，别提了！那死鬼都俩月不回家了，在外打工呢，有事儿吗姐夫？”

满囤儿扫了眼人群不知如何开口，老脸一下涨得通红。谁叫自己有求于人呢，索性把心一横：“她舅妈啊，这不你家外甥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吗，上学还需要两万多块钱的费用……家里钱不够用，想请你们帮忙筹措点儿！”

“哟，姐夫，好事儿啊这是！咱都是一家人有钱指定得帮，可是……”弟媳妇儿好像有多大难处似的顿了顿然后话锋一转，“可是你侄子结婚该给女方的彩礼因为没钱一直还拖着呢，现在手里实在是拿不出钱啊！”

满囤儿一听心凉了半截，“要不你去大哥家瞅瞅，反正他家没儿子只有两个赔钱货，家里没啥挑费，挤个几百块钱儿出来应该没啥问题！”妻弟假惺惺的小嘴儿如爆豆子一般。“那就算了，我再到别处转转！”老赵苦笑道。

这边儿前脚刚迈出，后面人群便炸开了锅，一时间惋惜的嘲讽的说风凉话的几乎全冒了出来。“这两口儿还真把孩子供出来了，不容易呢！”胖大嫂叹息了声说道，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附和，“可不是，这几年孩子娘瘫在炕头，里里外外全靠老赵一个人蹦跶！”

“切！就那穷酸样儿还上大学，上完也是个废物，八辈子要饭的命！”妻弟媳妇儿鄙夷的冲满囤儿身后撇了撇嘴，好像故意要他听到。“可不咋滴，都十八九岁大小伙子了，去哪儿打工不得挣个两三千！”

这群老娘儿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胡咧咧，全都飞到满囤儿的耳朵里，就如同此刻路边树顶上成群呱躁的知了般恼人，便紧走两步逃离了这是非之地。到这会儿了他顾不上理会这些乱七遭八的事情，径直走进了老娘舅家。

老舅三年前去了，只留下舅妈一个人跟表弟一起生活。表弟两口子人挺好的，对老人孝顺，邻里间也热心和善；下边一对双胞胎儿女，都在城里上中学。当年老娘死的早，自己的婚事都是老舅舅母一手张罗着操办，这些年来家里家外上上下下的没少得到他们的帮衬。

表弟俩人不在，只有舅妈一人在家收拾屋子，见外甥来了赶紧的放下手中的活计。他扶舅妈坐到炕上，娘儿俩拉起了家常；原来表弟二人在城里一个小区物业打工，收入虽然少一点但能照顾孩子上学，平时工作也不太紧张，一有闲暇便轮换着回家来打理好家中事物；舅妈身子骨硬朗生活完全能自理。

“外甥，你有事？”舅妈看满囤儿一脸阴云知道他一定遇到坎儿了，随口问道，“有事儿就和舅妈说，别在心里盛着，天大的事儿咱两家人一起扛！”“舅妈，孩子今年高考成绩不错，被省城重点录取了可是……”满囤儿支支吾吾的说“可是，得需要两万多的学杂费用，家里这情况……唉！”

老太太一听笑逐颜开，“俺大孙子出息了这是，好啊！好！好！这学啊咱一定得上，舅妈支持你！”舅妈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孩儿啊，舅妈虽然没文化不识字儿但我心里不糊涂，咱祖祖辈辈吃苦受累那就是因为没文化啊！咱可不能在这事儿上犯糊涂，别人家的娃想上学还没机会呢，俺孙子给咱家长脸啊……你表弟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他们出钱！”

舅妈一席话说得他心里暖暖的，“别为钱的事儿犯愁，回去帮孩子安排一下，回头我去找你西院儿的二舅，他是村支书让他给想想办法！”满囤儿握住舅妈得手，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出了房门又被舅妈喊住，老太太拿着两千块钱追了出来塞到他手里，“这是你表弟他们平时给我的零用钱，我不缺吃不缺喝的也用不着，拿去给俺孙子置办好行装，孩儿去的是大城市可不能寒酸了！”

满囤儿了解舅妈的脾气，拗不过只得接过来揣进怀里，千言万语都在心里了，两眼含泪扭身出了院子。钱的事儿有了着落，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一路上不时有人过来道贺，他也都一一谢过。

刚拐进巷口，便看到李老师站在门外。儿子一脸兴奋的冲着自己跑了过来，“爸，咱不用求人我也能上学了！”看满囤儿一脸的迷惑，李老师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刚才学校那边儿反馈信息，贫困学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老哥，咱孩子够条件！”

见儿子开开心心的样子，满囤儿的眼角再度湿润了起来。此刻有心酸有委屈，但更多的是幸福和欣慰，仿佛只一阵微风拂过把心头的阴霾瞬间吹散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享受阳光更温馨惬意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