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这故事，得追溯到去年的冬天。有一对小夫妻，丈夫叫“海军”，职业是渔民;妻子叫“邓丽萍”，在小街上经营一爿理发店，替乡邻理发为生。这故事，讲的就是这一对小夫妻，他们之间的儿女情长，……

再有两个多月，就到春节了，海军不想走，他恋着这个小家庭的温馨，有如蝶恋花，亦如花恋蝶，难舍难分。

冬日的天，晚得快。

这一日，太阳又含羞地红红着脸，匆匆地告别了白天。小夫妻俩围坐在小餐厅的圆桌前，共进着晚餐，共享着夫妻间举岸齐眉的欢愉。就听海军对邓丽苹描述道: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恶梦，梦见自己掉海里去了！……”

“你不想走，就明说呗，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煞废苦心。”

邓丽萍说完，“嗤”地笑了起来，青春年茂的脸上，漾着朝霞般的美。

海军干脆饭碗一推，放下筷子，就粘了过去，……

“馋猫看到鱼一样！”邓丽萍嗔怪地说着:“能不能有点出息？”

“可怜我十几岁就是个出海捕鱼的渔民……出海一次，就是一、两个月，大海茫茫，要想闻个女人味都不成……”

“又来啦！又来啦！我知道你又想说‘不想走了’。”邓丽萍不奈烦地说着。可当她瞧着海军那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有种莫名的亏欠油然地升起。一时心又软了下来。她缓声道，“不想走？想留下来是吧？”

“嗯。”

“这样也好！”邓丽萍含笑地点着头，吟哦着，“不过呢，我是有条件的，……”

“请夫人明示？”海军嬉笑着;心里在盘算着邓丽萍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就听邓丽萍徐徐地说道:“我们就来个约法三章。第一、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学会理发这门手艺，得通过我的审核;第二、在通过审核后的一个月内，不要让我听到客户对你不满意的话;第三、……”邓丽萍沉吟道，“暂时保密。等前两条通过后，自然就会告诉你的。”最后，邓丽萍诘问道，“能做到么？”

“能！嘿嘿，。。。。”海军乐了，他终于遂了心愿。

夫妻俩玩皮地四目相碰时， 邓丽萍也忍不住相哂而笑。她的笑声如鸣佩环;和海军的“嘿嘿”声，共同渲染着这个小家庭的融融气氛。

邓丽萍所开的理发店，虽地处乡村，可是由于手艺好，人缘好，每天虽不是顾客盈门，可也不凡断断续续的客人。刚才那份莫名的亏欠感，让她想到海军为了这个小家，常年在海上捕鱼，缺少温情，又很辛苦，亏欠他的着实不少。如今，手里也有些积蓄了，日子也有点起色了，也该让自己补偿一下对他的亏欠了。厮守一起，“妇唱夫随”，倒也不失为人生的一段佳话。

“嘭嘭嘭！”前屋的发室，这时，传来了敲门声，伴有一个男人尖厉的声音:“剃头哟一一！”

当海军打开那道铝合金的门时，进来了个中年的男人。此人，满脸刺猬似的胡子，乱蓬蓬的头发，邋遢的衣着。吓了海军一跳，以为是碰见了鬼呢。

邓丽萍倒没有显得吃惊。他认识这个男人，外号叫“王胡子”，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平时不在仪表上讲究，并且常在三更半夜睡不着、满庄跑。在这晚上出来遛达，来剃头，也属正常。

对于王胡子的到来，邓丽萍流露出的、是一种期待已久的喜悦之情。她试探性地问道:

“不收你的手工钱，让海军替你理发、刮胡子，……让他练练手艺，你可愿意？”

“练手？可以啊一一不过，练好了手艺，到时得勉我一年的剃头钱，咋样？”

“行！”

见王胡子笑嘻嘻地期待着自己的回答，邓丽萍很干脆地说道。

王胡子面露喜色。飘飘然，都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了？

邓丽萍朝海军柔声道:“大胆点，放开手脚。理不好，还有我呢！”

海军在邓丽萍的安排与鼓励下，迈出了学艺的第一步。

妻子是理发的，海军平时就耳濡目染。如果把这些称之为见习，那么现在就是实习了。

他花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终于把王胡子的头给理完。

王胡子对着镜内的自己，勉不了上瞧下看，左顾右盼，最后，不禁得意地尖叫一声:“行啊一一海军，你啊，是块剃头的料！不错！不错！”

面对客户的夸奖，邓丽萍在一旁也为丈夫而高兴，“咯咯”地笑声，清脆、悦耳，……是褒奖，是赞许，更是开心！

海军也乐呵着，为自己的首战告捷而高兴。

王胡子，但凡遇到好事，心里是藏不住的。第二天，他就偷偷地告诉了几个要好的朋友，说把头给海军练手，练好后，可享他家一年勉费理发的待遇。“看看，看看，别小瞧海军是在练手，剃得也一样地好！”王胡子边说边指着自己的头，生动、形象地怂恿着。

好友们一看王胡子的头型，长短得体，浑然天成，都觉得“不错啊，行啊！”于是，一起跑去找邓丽萍，说，情愿让自己的头给海军练手;要求呢，是能像王胡子那样，得到一年勉费理发的待遇。

“行！”邓丽萍依然干脆地应道。

王胡子的这些朋友，得到了邓丽萍满意的承诺，都面露喜色，簇拥着，找王胡子玩耍去了。

王胡子他们，在理发不花钱的心态驱驶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特别肯光顾海军家的理发店，少则五、六天，多则十天八天，就会光顾一次。

他们每次都得到海军热情的服务。真可谓:趁兴而来，满意而归。

海军因此也得到了很好的磨砺。

有一次，当海军拿王胡子的头在练手时，正巧那位老先生张老师也来理发，让他见识了海军的手艺，不由一个劲地夸着:

“海军啊，你是‘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张老师，您说的是什么？我们不懂。”

“我在夸你俩呢！”

张老师慈眉善眼地望着邓丽萍，回答着她。

转眼，一个月就到了。海军剃头的水平，已基本上娴熟到心随手动的程度。顺利地通过了邓丽萍的审核。

约法三章，如愿以偿地过了第一关。

海军咧着嘴，冲邓丽萍憨然一笑，流露出一副自负的表情。

邓丽萍则在一旁“咯咯”地嫣笑着。声音依旧清脆、悦耳，……出其不意，趁他不备，邓丽萍偷偷地给了海军一个甜甜的香吻，作为奖赏。

这一吻，吻得海军是满脸红霞飞。

邓丽萍开心地望着他的窘相，笑道:

“你的手艺学成了，从今以后，就一门心思地和我干好这一行。时刻牢记‘顾客是上帝’，顾客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生活来源，……争取在下一个月，通过约法三章的第二条。”

“咂一一”

海军学着清庭的话应着。

小夫妻俩笑脸相哂着，打了一个照面，又忍不住一阵畅笑，……

流年如水。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三了。天公不作美，竟飘起了漫天的鹅毛大雪来。

晌午的时候，海军夫妻俩正在理发店里忙碌着，就见王胡子满头满身沾着雪花，推开门，一头就闪了进来:“想请你们理一下头，准备过年！”他尖声地说着，扑掸着浑身上下的雪。

搞得满地的雪花。

面对这种行为作风邋遢、不讲究的人，一向和气生财的夫妻俩，对此也表现得很无奈。

王胡子一边掸着雪，一边嘴在不停地把所知道的新闻往外播放着:

“刚才我在前面路口看到张老师滑倒了，摔伤了，被他儿子送到医院去了！他家里刚下笼的馒头，还等着他回去吃呢！……”

“上了年纪了，一个老人家，不在家吃馒头，下这么大的雪，还乱跑干什么！”

“听说张老师是准备到你这里来剃头的。”

“呃，……”听了王胡子和邓丽萍搭讪的话，海军显得有点震惊。

邓丽萍也有点受触动。原因当然是张老师是奔她这里来的，却因年老体迈，天气、道路等客观原因而滑倒一一这能说和她扯不上半点关系吗？……

对张老师被摔一事，海军夫妻俩在当晚睡觉的时候，又重拾起了这个话题。

海军道:“对于那些老弱病残的人，平时走路都困难，这样的冰雪天，更是雪上加霜。”他不由感叹道，“可惜以前乡村里的那些老剃头匠消失了。当年，他们上门理发，又和气，价格又不贵，得到了乡邻们的欢迎……”海军沉吟了片刻，郑重地对邓丽萍道，“我想重走老一辈剃头匠这条路，方便那些老弱病残的人，造福乡村，也增加了我们的收入。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你说呢？”

“这个主意不错！”邓丽萍闪着明亮的眼晴，款款地说着，“有些好的传统，不应该消失，值得重新提倡。”她接着又道:

“你不妨多印些名片发下去，让老弱病残的那些人知道联系你。另外，你还得去办个工具包背着，来去行走也方便！”

“还是丽萍想得周到！”

海军深感妻子是他强有力的后盾，洞察细微，疏而不漏，而人又美若天仙，……他在想:自己是哪辈子积来的德？修来的福？竟拥有这样的娇妻？

他立即换上毡靴，置身户外，踩着积雪，连夜就去印名片、买工具箱，准备来日天明，施展自己既定的蓝图。

邓丽萍望着夜色中的海军，踏着白雪，渐行渐远，最后连身影都消失在白皑皑的远处，心里在暗自地窃喜着:曾经的出海的弄潮儿，真有你的！男子汉的所谓雷厉风行，还不就如这样，……

转脸，就到了腊月十四这一天，是个大晴天。早晨，太阳露出了红闪闪的光芒，给银白的天地涂抹上了一层金辉色。

海军背着剃头箱，带着名片，正行走在满是积雪的乡村小路上，身后留下的是一串串坚实的脚印，……

海军走村窜户，重走着他儿时记忆中的那些老剃头匠的路，重振着他们当初的辉煌，重塑着他们当初的可爱形象。

因为他深入了乡村的基层生活，让他接触到了不少乡邻的实际情况。

他接触到了王胡子的老父亲王大爷。

王大爷只有王胡子这么一个儿子，却指望不上这个儿子，每月只能靠政府的补贴过日子，生活质量明显不如人家。海军就每次义务地为老人理发;临走，还留下印有联系号码的名片。老人说“又没手机又不会打电话”，于是，海军安慰着王大爷道:

“过一个星期，我就到您这来一次。”

“你比我那儿子还亲啊！”

老人对海军说着，一时泣不成声。

……

海军是完全秉承了老剃头匠的作风一一以老弱病残为主，其余人为辅，悉心上门为他们理发，送上爱心，送上优质的服务。

为此，连王胡子也得到了德高望重的张老师的夸奖:

“你们的头没白让海军练手，多亏你们磨砺了他！”

“连我爸都沾我的光。不是我的头让海军练手，他能不收我爸的剃头费？”

“还不因你这败家子，你还有脸邀功！”

张老师刚出院，拄着拐杖，听着王胡子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边说边抢起拐杖，就要打他。

吓得王胡子一溜烟似地逃了。

“兔崽仔！跑得慢，我打折你的腿！”张老师望着王胡子的背影，怒气未消地说着。

……

海军走村窜户，来为他人理发，当然也接触、光顾了张老师的家。

张老师家的狼狗，见了海军这陌生人，不乐意了，冲着他就狂吠不止，张牙舞爪着。

吓得海军背着剃头箱，撒腿就跑，……

不一会，海军竟拿着几根火腿肠、一根小木棍，又回来了。他准备对张老师家的狼狗软硬兼施。

他舍不得张老师，舍不得这位行走不便又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一定要上门替张老师理发。

这时，张老师的儿子早已把自家的狗拴好了。

狗却还在挣着，冲他继续地狂吠着。在得到他扔过去的火腿后，才摇着尾巴、温顺了下来。

海军为自己的聪明，得意道:“看你以后还叫不叫？”他说着，也就跨入了张老师家客厅的门，替守候着他的张老师剃起了头。

最后，海军硬是分文没收。他说，等张老师的腿啥时好了、再收钱。

……

时间一晃又到了腊月二十这天，正好是约法三章的第二章期满日。晚上临睡觉前，邓丽萍又调皮地学着官腔宣布道:

“鉴于外界的普遍好评，现在我正式宣布:我的海军老公，第二条通过。”

邓丽萍一字一板地逗趣着。

夫妻俩习惯地又四目相对，相互玩皮的眼神，又撩拨得彼此畅笑起来，……小家庭，其乐融融着……

紧接着，邓丽萍又笑吟吟地宣布道:

“我们的约法三章的第三条就是:希望夫妻间永远相敬相爰，不影响做生意。”

“这条我们早就做到了。”

海军抱起邓丽萍，说着，笑着，吻着，爱意浓浓着，情意绵绵着，……

海军从去年腊月十四，开始走村窜户去理发，直至今年冬天，已快一年了。他无怨无悔、风雨无阻，为老弱病残，带去了平平常常的服务，却让他们感到胸口暖烘烘的，感到了亲人般的温情。

他，海军，收获了笑容，也收获了幸福。

在晴好的日子里，他背着剃头箱、骑着电动车行走在乡村里，……在雨雪天里，他背着剃头箱，乡村里也有他蹒跚着的身影……

他的身影，已融入了乡村，成为乡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在期盼他到来的那些人心目中，他更是不可或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