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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翼杀手2049》:宠儿与弃婴

来源:文艺报 | 星河  2017年12月11日07:20

菲利普·迪克

《银翼杀手2049》(2017)是《银翼杀手》(1982)的续集,与前述电影故事相似,简而言之,依旧是一个捕杀克隆人的故事。克隆人被制造出来,本是为了帮助人类,但他们不能获得相应的权利,因而那些因某种故障而失联的克隆人必须被找到,继而被杀死——按照影片的说法:他们貌似无害,却是一种潜在的不稳定因素。

基于《银翼杀手2049》与《银翼杀手》的内在联系,有必要简介一下《银翼杀手》的原著《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及作者美国科幻作家菲利普·迪克。事实上近年来菲利普·迪克的科幻作品相继被改编成电影,包括《全面回忆》《尖叫者》《少数派报告》《冒名顶替》《记忆裂痕》《预见未来》《联邦调整局》等众多大片。迪克喜欢在作品中探讨人类生存的意义,思考有关时间、生命、命运、记忆、幻觉以及人类思维中理性与非理性的冲突。2004年8月26日,英国《卫报》公布一项调查报告,由60位科学家列出一个“科学家最喜爱的科幻电影”排行榜,结果《银翼杀手》名列榜首。截至此时,改编自迪克作品的电影票房收入已累积达到7亿美元。而到2009年,这一数字更是提高到10亿美元。然而迪克本人生前却因贫困而死,令人不禁唏嘘。

《银翼杀手2049》是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事实上“赛伯朋克”类科幻作品有许多标签式的明显特征,其中之一就是喜欢重述一个简单而传统的故事,其经典作品概莫能外。《银翼杀手》基本如是,《银翼杀手2049》的故事稍显曲折,但也大同小异。此外《银翼杀手2049》还人为设置了一些两难窘境,靠隐喻来勾连不同的情节段落,多少有些刻意。假如纠结男主的经历,基本上就是一部若隐若现的《木偶奇遇记》——我不是真正的人,但我要做一个真正的人。这种情结在科幻文学中比比皆是,相关电影也不胜枚举,诸如《二百岁人》《人工智能》等等。虽说《银翼杀手2049》的表述已更加复杂,但仍脱不开传统故事的套路——不妨做一个有意思的类比:事实上从大义的角度,站在人类一边还是站在克隆人一边,男主似乎面临如同《天龙八部》中乔峰/萧峰的两难;而从个人身世的角度,男主又似《边城浪子》中傅红雪般的无奈,一生为报杀父之仇而活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的身世成了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银翼杀手》和《银翼杀手2049》都涉及到克隆人的生存状况。克隆人是一种替代品,是可以人为复制的工具,却绝不是可以自我繁殖的生命个体,因而几乎所有的科幻都将克隆人怀孕视为一个标志性事件,似乎革命性的结点就是生殖。这也是一个来自西方文化的情结,其科幻表达的起点是“荒诞戏剧”的开山之作《R.U.R.》。1921年,捷克作家卡雷尔·恰佩克所创作的《罗苏姆的万能机器人》(简称《R.U.R.》)在布拉格上演,描写的就是机器人与人类抗争的故事。该剧第一次提出“机器人”的概念(后来英语中的robot一词就来自该剧),只不过这里的机器人不是钢头钢脸铁胳膊铁腿的家伙,而是一种生物机器人,与后来科幻作品中的克隆人更为接近。在故事最后,当人类丧失了生殖能力而机器人也无法自我复制时,传来了富有情感的笑声——在克隆人身上出现了感情,克隆人即将完成生殖的使命。

《银翼杀手2049》在国内(其实也包括国外)的境遇略带尴尬。媒体的大肆宣传是一回事,普通观众的接受程度则是另一回事——何况前者还有商业企图:没有一部引进片在上映前夕不被媒体叫好。不过,当人们对一部经典电影或者具有经典元素的电影评价不高时,其实大可不必过分苛责大众的眼光。

不错,《银翼杀手》近乎时代经典,甚至难以超越,因为它对科幻文学的“赛伯朋克”流派做了最精湛的解读。假若要求不那么严格的话,《银翼杀手2049》的制作几可比肩,就算前作“难以超越”,至少也可“打个平手”。那么,又是什么让它难以引发普罗大众的情怀?

是时代。

《银翼杀手2049》电影剧照

如同人们今天仍在怀念经典黑帮片《英雄本色》,而时代背景的幕布早已在不经意间变换了多次。表述形式的抱残守缺,一定会让故事背后的思想变得难以传达。事实上,迷恋《银翼杀手》的小众群体,主要还是源于强烈的情结投射和情感记忆,继而又将这种情绪转移到并不逊色于原作的《银翼杀手2049》上面。但是,这些小众实在无权强求那些对此片不以为然的大众,因为如上所言——时代已经改变。

即便是在当年,相比真正艰深晦涩的影片,《银翼杀手》也是一个容易理解的故事,甚至被包装成循迹追凶的伪悬疑片——尽管里面充满了简单的符号化图解。但就其内在思想而言,《银翼杀手》却是革命性的,它对未来世界既不是一味讴歌,也不是单纯抹黑,而是开启了一种新的构造和评价方式。加之影片中一些为后世所推崇的、实则不过是无心插柳阴错阳差的所谓意境(因投资不足或技术局限所营造出的画面,诸如幽暗的雨夜等等),也被喜好者视为旷世经典。

《银翼杀手2049》同样也玩了一些电影噱头,甚至显出更多的类型片特质,从电影语言本身而言并非不受欢迎。如此处理自然是为了照顾故事,同时也是为了取悦观众,否则现在的观众就彻底不买账了。当然在《银翼杀手》的年代观众同样也没有买账——该片公映于迪克离世3个多月后的1982年6月25日,结果惨遭滑铁卢。

《银翼杀手2049》电影海报

与当年的场景相比,《银翼杀手2049》几乎是在做复刻式的致敬:充斥美国街头的东方形象、文字乃至文化;凌乱肮脏的街道;幽暗的雨夜;暴力交流(自然少不了中国式武打);无论猎杀者还是被猎杀者都屈居陋室相依为命……所有这些,无一不在试图再现昔日的辉煌——或者冷遇。但是,当所有这些都已成为现实后,对此情此景的描摹就不再是科幻文学的使命了——这是一个关键。

不要说这都是科幻作品曾经的预言。《银翼杀手》的预言颇具革命性,但《银翼杀手2049》的表达则只具描述性;前瞻属于科幻,直面则是现实——不妨用现实的角度来描述。

那个时代真的已经过去。在一个重新回归的时代,所谓的后现代思潮早已被荡涤干净:街道可以依旧凌乱,但繁杂的档案却可以整齐排列;巨大的厂房可以被废弃,但一群群童工依旧井然有序地胜任着准生产线工作;尤其是网络,铺天盖地的网络已重置了我们的生活——人们没有想到,原本弥漫着自由气息的网络,可以成为一种强有力的工具。

不看《银翼杀手》也许很难理解《银翼杀手2049》,但看了《银翼杀手2049》却会觉得《银翼杀手》的历史地位也值得怀疑;对当年的观众来说,《银翼杀手》太过超前,而对现在的观众来说,《银翼杀手2049》却缺乏基本的现实意义;或者干脆说得更加直白一些吧——不看《银翼杀手》不知道什么叫“赛伯朋克”,看了《银翼杀手2049》才知道“赛伯朋克”已然彻底没落。

也许,在经历了众多的无序之后,人们开始渴望一种规则?不管怎么说,一个有秩序的世界,也许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