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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中的人性审视与探索

来源:文艺报 | 王春林  2017年12月11日06:53

张学东中篇小说《蛇吻》,《十月》2017年第6期

面对张学东的中篇小说《蛇吻》,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引自米兰·昆德拉的那句题记:“受了伤害的爱情常常以憎恨的形式表现出来。”小说艺术上的一大特点,就是峰回路转的艺术结构的精妙设定。

第一人称叙述者“我”,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性。作品一开始,“我”想方设法地纠集当年的大学同学周枪、赵剑一起去野餐,试图以这样的方式缅怀自己当年的青春岁月。就在我差不多要断定这仅仅只是一篇以同学情谊为主题的乏味小说时,作者却笔锋一转:全班同学爬过一道山梁,意外地发现了一段古长城,“风化得圆咕隆咚的,更像一只塌了气的包子,没有一丝棱角,就那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趴在杂草和乱树中间。”全班同学便都嚷嚷着要全都爬到这个土包子上拍照合影留念。就在攀爬过程中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故,一位男同学不小心“跟头骨碌地翻滚下去了”。正在大家想方设法帮着这位同学脱困时,又一个意外发生了:“就听轰隆一声响,手里的这棵酸枣树连带着大块大块的土包一齐坍塌下来,霎时土烟弥漫,我的眼睛彻底被迷住了……”谁都难以料想到,土包子坍塌后,竟然暴露出一个自然形成的葫芦形洞坑:“一个像狗样蜷缩着的人形头朝里脚朝外倒在洞内,由于土坯坍塌时落下了厚厚的土尘,使得躺着的那位的头发相貌乃至衣着全被覆盖住了。”就这样,伴随着一具女尸的突然现身,《蛇吻》在不动声色之间彻底地翻转为一部罪案小说。

这时我们才彻底明白,那位不无神秘色彩的老谭的故事,实际上都是在为接下来的情节突转做铺垫和准备。如果说同学情谊的那个部分构成了小说的一条结构线索,那么,老谭的故事就可以被看作是与这一条结构线索时有交叉的另外一条结构线索。更进一步,从罪案小说的角度来说,老谭这条线索才更应该被看作是小说的结构主线。

大学期间的老谭,谈起女人头头是道。但他其实只是个空头理论家,他的婚姻相当失败,妻子是个典型的交际花,婚后不久就和一个南方人打得火热,之后干脆跟着对方南下去经商了。究其根本,女人之所以会冷酷无情地跑路,与他们夫妻俩日常生活中的不平衡有很大的关系。一方面是女人肆无忌惮地享受生活,另一方面是老谭无原则的宽容与忍让,最终结局恐怕也只能是万般无奈的分手。女人无情地跑路后,老谭只好和尚且年幼的儿子一起相依为命。没承想,即使是他这惟一的精神依靠,到最后也因为前妻跑回来和他争夺的缘故,在被绑匪绑架后给撕票了。如同你已经意识到的,那具被一群聚会者偶然间发现的女尸,正是老谭的前妻。

老谭杀人后,把尸体掩藏在河湾水库那段古长城下的洞坑里,原以为百无一失,没想到竟被自己的大学同学无意间给撞破。这种阴差阳错的人生吊诡,让“我”感到不是滋味:“我也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更像是一个可耻的告密者和揭发者,或者,我们一班同学集体无意识地检举了这个可怜的男人。”一贯隐忍的老谭,如何能够下得了手杀害自己的前妻?“电视上说据案犯交代,谭某之所以残忍地谋杀前妻,是因为每当他看到这个女人,就会想起自己的儿子,就会陷入失独后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当中。”让根本不可能成为杀人凶手的老谭,到最后合乎逻辑地成为真正的杀人凶手,正是张学东这部中篇小说的出奇制胜之处。小说为什么要被命名为“蛇吻”?结尾处,作家借老谭之口给出了答案:“他说,你们恐怕还不知道,我和我前妻都是属蛇的。我们三个听了面面相觑,忽然又想起他那天讲过的‘毒蛇之吻’,顿时每个人喉咙里就像是哽着一根利刺,那滋味可真叫人难受。”何为“毒蛇之吻”?原来,就在他们三位第一次到河湾水库无意间撞见已然隐踪多年的老谭时,老谭就已经不无暗示地给他们讲述过“蛇吻”的故事:“两只蛇头在最高处唇齿相交,活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正在忘情地狂吻”,“其中一条蛇真的不动了,奄奄一息,一定是僵死在对方的毒吻下,另一条则迅速挣脱了对方的纠缠和束缚,跃跃欲试吐着芯子,随时将要冲人直扑过来,老谭说他当时吓得半死,拔脚就逃出洞外。”

将现实生活中的老谭与前妻的悲剧性人生故事与这一场不无神奇的“蛇吻”联系起来,则他们彼此那充满着怨毒的纠缠,毫无疑问可以被看作是人世间的一种“蛇吻”。人间情爱失却后的彼此怨毒,竟然可以达到你死我活彼此残杀的地步——小说的标题和内蕴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