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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理想是需要坚守的——我与《孟子》

来源:文艺报 | 梁涛  2017年12月06日06:49

初识孟子,应该是在中学语文课上,一段“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拨动我的心弦,从此与孟子结缘。读大学时,系统学习了《孟子》,对其思想有了初步了解。开始研究孟子,应该是攻读博士时,因为论文是《仁义礼智信——儒家五常学术研究》,孟子自然是其中一个重要内容。真正进入孟子思想的堂奥,则是做博士后时的事了。我的博士后报告题目是《郭店竹简与思孟学派》,从撰写10余万字的博士后报告,到最终出版50余万字专著的近10年时间里,孟子一直是我研究的中心和重点。与前一阶段不同的是,这次我是通过地下出土文献对孟子进行重新审视和思考,因而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和见解。例如,学术界历来认为,孟子主张仁义内在,批驳、反对告子的仁内义外,但郭店竹简中有大量仁内义外的论述,怎么解释这一现象呢?经过研究发现,仁内义外曾是儒家学者普遍接受的观点,只不过其强调的是仁内与义外的统一,而告子则指出了仁内与义外可能存在的矛盾和对立,迫使孟子放弃了儒家早期的仁内义外说,而主张仁义内在说。其实在《孟子》中,也可以找到类似仁内义外的表达,说明孟子的思想也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关于孟子性善论,我主张孟子是“以善为性论”,尤其反对将孟子性善论简单理解为孟子认为人性是善的。如果要用命题概括的话,可以概括为:1、人有善性;2、人应当以此善性为性;3、人的价值、意义在于充分扩充、实现了他的性。如此才能反映出孟子性善论的真实内涵。我利用郭店竹简《性自命出》“交性者,故也”、“故者,有为也”等文字,解读《孟子·离娄下》“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一章。通过分析、解读简帛《五行》、上博简《内礼》等文献,我认为子思、孟子的思想并不完全一致,而是存在一定的差异,前人将其等量齐观,乃是抽象的“道统”论作祟。前不久李泽厚先生还在一封来信中提到:“你通过郭店简论证子思与孟子的差异,我认为具有重大意义,可惜学界注意不够,没有继续研究。”凡此种种,虽难说成一家之言,却得到学界的高度肯定和评价,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2010年,我用了一年的时间撰写《孟子解读》一书。此后袁行霈先生请我承担百部传统文化经典《孟子》一书时,我爽快答应。从动笔写作到最终完稿,足足花去半年时间,远远超出我的预计。能用半年的时间对一部旧著做出反复修改,除了主观的动力外,外在的激励和督促恐怕也起到一定的作用。所以我要感谢百部经典编委会的各位硕儒俊彦、文史大家,是他们一次次的质疑、发难,甚至是“鸡蛋里挑骨头”,使我看到旧著的不足,同时也产生出写一部精品的强烈愿望。而本书质量的提升,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近些年通过讲授《孟子》认识、理解有了深化,更重要的,则是与本书的写作过程密切相关。无论如何,它已成为我一段难忘的经历。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我欣喜地看到,亚圣孟子的思想在消沉半个多世纪后,再次发生影响,“闻者莫不兴起”。孟子思想润物无声,从讲堂走向生活,从经典走向人心。我们今天读《孟子》,脑海里会有一个鲜活的孟子形象: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而在当时人们的眼里,孟子则是“迂远而阔于事情”,他是迂阔、不切实际的。所以理想与现实是有反差的,当你坚守理想的时候,你很难被人们理解。固然,我们可以说孟子对人性的复杂性缺乏反省,对历史的看法也未免过于乐观,但孟子至少有一点是对的,真正的理想是需要坚守的。在坚守一百多年后,孟子的思想已在士人中广为流传,成为其批判暴政、为民请命的精神动力;而在坚守了一千多年后,孟子的思想终于成为社会的指导思想,《孟子》一书也由子书上升为经书。至少在人们的观念中,王道战胜了霸道,仁政战胜了暴政。即便有残暴的君王如朱元璋之流想借助权力挑战孟子的地位,也难以逃脱失败的命运。所以理想在于坚守,只要它符合人性,符合天道,顺应了历史的发展,即使暂时无法实现也不必怨天尤人,如果天下要得到平治,当今之世,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