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北京“85后”青年作家史啸思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年轻气正》为我们打开了当下乡土中国生活中的“这一个”场景，是我们认识当代乡土生活的一部较好的小说。说这部小说好，有三个含义，一是作家以“后青春”的视角，勇敢地揭示了当下乡土生活中的美好与丑陋、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的并行存在；二是小说展现了处在青春期的主人公对这种丑陋邪恶的反叛，以及对自身存在的阴暗心理的斗争。这两种含义证明了这个“85后”青年作家对当下乡土中国冷静与清醒的认知，以及他们这一代敢于对自身弱点进行揭示与批判的勇气。三是由此作品也提出了一个严肃而尖锐的问题，即我们的农村基层政权到底应该交到什么样的人的手里？权力管理和规则管理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小说中的主人公尚峰是毕业于“公共法律事业”专业的大学生，然而囿于这个“十大最难就业”的专业，尚峰选择到北方农村一个叫做屏风村的山村当村官。初始，尚峰立志当一个好村官，将自己所学的法律知识服务于新农村建设，改变山区农村的落后局面。但书生的意气风发很快被严酷的现实扑灭得无影无踪，他发觉他无力改变这里盘根错节的宗族势力，更无法改变乡里与村里某些人私下里的利益纠缠，在巨大的无形势力裹挟下，在村支书和村主任尔虞我诈之间，他由无所适从的迷茫，意识到“法治干不过人治，如果坚持原则，别说生存了，连工作都开展不下去”，逐渐有了无原则的“站队”。在小说中，处于漩涡中的大学生村官尚峰因年轻涉事不深，以及对快速致富的幻想从而迷蒙了双眼，不慎误入歧途——作家在这里对尚峰是惋惜的批判的，同时又对他正直善良的本质给予肯定。小说写了年轻村官尚峰的三次反叛。第一次，尚峰目睹了村支书对工作懒散、截留装修单位提供的马桶卖钱等表象，先是发微博让世人知晓屏风村解决不了一个小女孩上学的问题，继而在报纸发表文章，认为农村法治不理想，最后写举报信：“村支书谎报厕所用量卖马桶挣钱”、“村书记有空练字无暇顾及百姓问题”，从而引起上级纪检部门对村支书的注意，最终将他查办；第二次，尚峰由开始想依靠村主任吴宗平的势力和能量，改变农村落后的面貌而“选边”与吴宗平站到了一起，逐渐发现了支书、主任“一肩挑”、大权在握的吴宗平更加疯狂的贪腐，他与不良工程公司勾结截留资金修建豆腐渣水坝、贪污大量拆迁款和项目投资款、强行侵占村民的果园和宅基地逼死人命等等，终于激发尚峰的正义之心，帮助被侵占果园的农民到法院上告，并连夜写了揭发吴宗平的检举信；第三次，在与吴宗平等反面人物的对比下，村民百姓那凄凉无助的面孔，让尚峰看到了自己的弱点和卑劣，他后悔不慎接受贿赂他的钱款，决心以壮士断腕的行动，革自己的命，站到人民一边，走上自我救赎之路，并请求组织上对自己的审判——尚峰的这三次反叛和“革命”，层层递进，有着严谨的内在逻辑，有着坚实的内因和外因的交互作用，因而让我们看到年轻的大学生在激流勇进中内心的挣扎，也让我们看到了他们勇于批判自己并与错误决裂的坦然和纯真。

村主任吴宗平是这部小说中写得最成功的人物之一。作为“老虎苍蝇”系列的人物，吴宗平是所谓的“农村能人”，他年轻时犯过事，让一个与他作对的包工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现在又承包了村里的采石场和石板厂，在县城里买地盖楼还开了歌厅和网吧，人脉关系网大而广，是个黑白道通吃、“水深土肥”的“农民企业家”，所以被乡里看好，当上了村主任。他虽只有小学文化，但老谋深算，心狠手黑，信奉先“自己发财，随后再造福乡里乡亲”。他深知权力的用处，利用宗族在村里的势力，成为一手遮天的人物。小说对吴宗平种种恶行的描写，让我们看到了农村基层一只“苍蝇”的复杂心境和丑陋表演。然而吴宗平也有他“人性”的一面，他不赞成同门兄弟因房产反目告上法庭，他自愿出资解决失学小女孩上学问题，每到发放救助粮时都会让人送到最需要帮助的贫困户中，每逢过年他都要给村民发米发面，甚至在他被县里的纪检部门带走时，还不无遗憾地叮嘱在场的村干部：“好好干，造福咱村的百姓！”

我很钦佩这位1986年出生的青年作家史啸思，他对农村当代生活是那么熟稔，对农村人物尤其是有着“农村能人”外包装却独霸一方的人物有着更深入的了解，对这类人物的行动作派、言谈话语、复杂心境，都有着惟妙惟肖的外貌描写和心理描写。我也很欣赏小说中吴宗平为其母过生日祝寿的那一章节，场面氛围的嘈杂、众多人物的形态、中心人物吴宗平土匪似的得意和狂躁，抑扬顿挫拿捏得恰到好处，刻画出乡土中国偏居一隅的光怪陆离。在这部长篇小说中，青年作家史啸思以他自己独特的“个人经验”，写出了有强烈时代感的“青春乡土”的勇敢站位，揭示了中国农村虽有坎坷但却光明的广阔前景。小说的结尾对小说的主题有着一段隐喻描写：曾经是大学生村官尚峰的同事、同是大学生村官的蔡雪梅面对想要贿赂她的装修公司人员，“这个女汉子真是有力气，轻的东西（指给她的贿赂款）也能弄到一定高度。然后就是散开、飘落，纷纷扬扬，如尘，如枯叶……”这部长篇最后自然段的描写升华了小说主题，使得小说有了可感的象征维度，也让我们对当下日新月异的新农村以及蓬勃向上的年轻一代有了更多的鼓舞和期待。

这部长篇小说很好看，人物众多，每个人不仅性格鲜明且都有故事可言。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节奏紧张，细节绵密，常于意料之外又横生枝蔓，但又在情理之中，使这部小说充盈着艺术的张力，显示出青年作家史啸思在叙事表达上的驾驭功力。我们点赞史啸思这样的青年作家，并希望他用自己的才华更紧密地把握时代风云，深入生活底层去探究人们的灵魂，讲好中国故事，状写出我们国家我们民族历史进程中的真实面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