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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塘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星际碎片  2017年12月01日11:06

今天打电话回家,跟妈妈说很想吃一道鱼,说完一些回忆涌上心头,得以缓解念念不忘。

我们家那时并不富裕,家门口只有半亩池塘。

池塘的占地本不是我们家的,是爷爷把房子建在那里后,爸爸用另一块地跟别人家换来的。

这家门口的地,若是种上粮食,免不了鸡鸭去糟蹋,更主要的是为了吃水方便(那时农村没有自来水),于是爸爸把这半亩地挖成了池塘。他把泥土堆在了一角,种上了一排排水杉树,然后往池塘里蓄了水,又放了鱼苗。

从此一家人吃喝洗的日子都在这个池塘里了。我们做得最多的就是夏天去池塘里提水,浇菜地,淋树苗,妈妈经常洗洗涮涮、爷爷会每天早晚牵了牛去喝水,只有爸爸,偶尔割些青草往池塘里扔,然后一直在池塘边转悠,像是能从水里看到啥宝贝。

爸爸是捞鱼的好手,他的渔网是自己在家织的,像女人织毛衣一样,一针一针织出来的,有些网眼大些,有些网眼小些。

我们家是很感激这两部渔网的。爸爸每星期从学校回来,就会拿着渔网,去村里的小河里捞鱼,我和弟弟就每人拎着一个小桶跟在后面,我们跟着爸爸,那只老花猫和小黄狗就跟着我们。

那时,河道平坦,河水清粼,从下游往上游,从村尾到村头,一趟走过,两个小桶里已是装满了小鱼儿、还有少许的虾、蟹。

那时,我们都不喜欢虾和蟹,因为厚厚的壳子里,没有多少肉,而且那些钳子很不友好,会伤人。鱼类,多是鲮鱼、鲫鱼以及我说不出名字的小鱼儿,偶尔也会捕到鲤鱼、黑鱼、黄骨鱼,爸爸总是把大些的鱼放在我的桶里,因为有一次弟弟擅自给桶里的鱼加水,结果连人带桶地掉到河里了。弟弟湿了衣服,鱼又回到了河里。

我记得他并没有摔得厉害,爸爸只是说了句:“下次不要这样直接拿着桶加水了。”但他却哇哇大哭,像是谁欺负了他,直到那只猫和狗都不再理他,他才继续拎着桶走在后面。

只要爸爸一出手,我们就有口福了,猫一路走完也吃饱了,多么新鲜的鱼儿。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为了避开蚊虫,爸爸就会收网,这时是小黄狗和老花猫走在前面,我和弟弟跟着,爸爸走在最后。

回到家,妈妈会尽快清理好那些鱼,趁它们还活着。

这时猫也不会偷吃了,懒懒地坐在旁边看着。流口水的是我和弟弟,弟弟甚至预订了那条最大的鱼,那是一条鲫鱼。

“你就知道要最大条的,光是大有什么好?”妈妈说。

“我就要吃最大的。”弟弟说。

“这是鲫鱼,虽然它最大条,但骨头是最多的。”妈妈说。

“我不管,我就要吃最大条的。”弟弟总是喜欢撒娇。

“太霸道了,你。”妈妈埋怨道。

后来关于弟弟的这点性情,妈妈没少操心。比如,妈妈会拿两个地里拔起来的白萝卜给他挑,他会挑大的,然后告诉他大的那个其实是空心的。

会拿5张1块钱和1张10块钱让他挑,然后告诉他那1张10块钱可以换10张1块钱。

这些道理,不知道怎么到了弟弟那里变得复杂起来,而我好想就从来没有发生过。

弟弟还是吃了那条最大的鲫鱼。只是妈妈把一条鱼分成了头尾两部份,没有把鱼尾给他。他依然吃得很慢,我们都吃完了,他还在吃那条鱼,像是在细细品味他的最大的鱼。

的确,如果有鱼,我们会吃得特别香,我们都说妈妈做鱼的手艺好,无论怎么做都好吃。

妈妈只说:“也要鱼新鲜。”

爷爷会笑着说:“你们都属猫的。”

当爸爸在池塘的边上晃荡了一年之余,池塘一角的水杉树已是生机盎然,青翠的叶子在风中飞舞,像是要跟我们一起欢快地长大。

悄悄长大的,还有池塘里的鱼。

爸爸往池塘里放的青草越来越多了,爸爸终于忍不住把网撒向了鱼塘,他说想看看鱼的长势,他说经常感觉到鱼在他脚边跟他打招呼。

那一年,家里过年的鱼都是从自家鱼塘捞起来的,草鱼、鲤鱼、武昌鱼、鲶鱼各种类的都有,这次爸爸用的是网眼大的渔网,他说不能伤到小的鱼苗。

等我和弟弟大些了,也经常割些青草往池塘里扔,有时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跑去偷爷爷割给老牛吃的草。

弟弟开始在池塘边钓鱼,但每次都只允许他坐在指定的位置上,不得跑去别处。

他爱钓鱼应该就是从那时开始的,虽然他经常被鱼咬了钩也拉不起来,有时要爷爷拿个网子来帮忙,更多的时候是连着鱼钩一起被咬断,或是扯断了他那根竹竿。但他好像这些也是乐趣,又跑去后山找细长的竹子,装上鱼线和鱼钩,周而复始地开始钓鱼。

虽然他很多时候都一无所获,但他还是很喜欢,弟弟的耐性也是在那个时候,在池塘边,在水杉树下,一年一年磨练出来的。

后来,池塘里的鱼越来越多,爸爸就在池塘里种了莲藕,莲藕繁殖得很快,一个夏天就长满了大半个池塘,只剩下我们经常用水的一方,因为那里特别深,荷叶是长不到那里的。

荷叶让池塘里的水越来越清凉了,后来有荷花,还有莲蓬,我们觉得我们的乐趣随着池塘的丰富越来越多了;水杉树也特别愉悦的样子,长的笔直挺拔;那些鱼经常在水里发出“轰轰”的声响,像是在告诉我们,它们也在跟我一起“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由于毗邻长江水的地段,夏天经常会有洪涝,那年发大水,所有水库、池塘破堤,所有农田淹没,部分村舍倒塌,我家地势较高,房子得以幸免,但池塘和庄稼都遭了灾,一片汪洋,鱼儿受了惊吓,四处逃窜,只有水杉树挺着倔强的身躯,牢牢扎在一方土地。

那一年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解放军叔叔,那一年村里学校的操场上停满了大卡车,那一年到处都是英雄赞歌,那一年我们活着就是万幸。

那时爸爸总是爱唱一首歌“生活,是一条路,怎能没有坑坑洼洼,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生酸甜苦辣......”

灾后,塘里只剩一些莲藕的残余,和一些小鱼了,爸爸加高加固了池塘的堤岸。爸爸向当年那样,又往池塘蓄满了水,放了鱼苗,清理的淤泥依然堆到水杉林里。有洪涝就有干旱,在接下来的枯水季节里,池塘里的蓄水还曾一度拯救了下游的一些庄稼。

那些水杉树在家门口向着天空的方向生长,根永远扎在泥土里,越长越高,成了我们嬉戏纳凉的好去处。

鱼塘成了我们家源源不断的餐桌供应基地,除了嘴馋的时候,现捞现煮,鱼多的时候,妈妈腌制晒干再蒸熟,成为我们上学的菜肴,我是特别喜欢吃这种晒干的鱼块的,以至于后来,妈妈也会特意晒了鱼干寄给我,后来我发现,这种美味,除了因食材好,跟因为有妈妈的气息。

渐渐的,我们大了,那只老花猫不跟着我们了,大黄狗已经离开了我们。爷爷越来越瘦骨嶙峋,妈妈的脊背开始弯曲,爸爸日益匆忙,我们走路的步伐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地向那片土地更远的方向走去,直到现在。

每次回家,我都会去看看鱼塘。那些水杉已是长成参天大树了,粗壮无比,比我们厉害多了。我好像还看到弟弟坐在那里钓鱼,看到爸爸在堤岸上走过,看见妈妈担着水晃悠悠的身影,看见爷爷和那头老牛......

池塘成了隔壁几家邻居用水的去处,里面的鱼还是爸爸在坚持养着,由于没有人经常打理,有些荒芜了,或许是草料少了,荷叶被鱼儿吃得多了,荷叶没有以前那么繁盛了。

前年里,家乡到处征地、修路,我家池塘刚好处在高速公路的必经之地。池塘要被征用了。

一想到修高速公路,像是圆了我们多年的梦想,一想到池塘没有了,心又阵阵疼痛。

征地之后,政府虽然给了一些补偿款,但家里人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爸爸只得把水杉树伐掉卖了,池塘的鱼也捞起来,莲藕挖掉,最后只剩一塘泥在那里,没有女人,没有狗,黑黑的。

肥沃的塘泥,还被爸爸装了一些,他说拿回去放进花盆里,是最好的养分。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吃过河道里的鱼,再没吃到过我想吃的鱼块了。即便妈妈会去就近的鱼塘主户那里,买最新鲜的草鱼,来腌制、晾晒,但那些鱼都不是吃草长大的,总少了池塘的气息,少了荷叶的馨香。

从那以后,高速公路穿过我们的村庄,飞驰的车轮下,我的故乡又缺了一角。